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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的夢中麗人。”

我:“你說起清末、民國我還真想起那些黑白舊照片上的女人,她們一本正經,神情麻木,形體淹沒在寬大而華麗的衣服裡面,只露出一雙被裹纏的小腳。至於內心的志趣和情愫,早已被僵死的倫常禮儀凍結了。那才是那個時代女性的真實生態。”

森:“相比之下,陳逸飛筆下的這些女人現代多了,這裡似乎有一種時空錯位。所以嘛,我總覺得她們有點洋氣,骨子裡好像個個都是現代的模特。”

我:“她們是用西方藝術技法改裝過的中國女人。”

森:“西方古典音樂裡有和聲,西方古典繪畫裡有透視,這使西方藝術作品顯得立體而豐滿,細節非常到位。中國古典藝術就不一樣了……”

我:“中國古典藝術中音樂單調,繪畫單薄。不,看似單調單薄,其實是一種寫意的手法。看那些古典仕女圖,寥寥幾筆,就使人物神態俱現。那些單薄的線條(包括單調的音律)都只是象徵性的符號,必得從這外表符號中體味出內在的含意,才能領悟到中國古典藝術精神。”

森:“說起來東西方藝術表現手法的不同也可以看出其背後社會生態的不同。”

我:“當然了。西方古典繪畫立體而豐滿,這是西方人喜歡把自己獨立自由的人格表露無遺的文化表達習慣。東方古典繪畫用線條去寫意,這是中國古人被道德倫理抑制之後的含蓄隱潛的文化表達習慣。”

森:“說來也是。倫理教化條條框框的制約,使中國傳統人格隱入一種遮蔽狀態,剋制而含蓄。就像他們的形體隱蔽在寬鬆的服飾裡一樣,他們給人的審美形象也是模糊綽約的。”

我:“是的。以禮樂傳統為背景的社會要求女人淡入和隱匿,抹去個性的稜角,消去個人的志趣,規範行為舉止,以適應人際之間的倫常秩序。反映在繪畫作品中,也就不要求展現她們身心真實的一面,不注重對人物形象的模擬*,不注重人性之美的真實體現,而更注重她們符合封建倫理教化的約束程度。”

森:“像陳逸飛那樣受過東西方文化雙重薰陶的現代畫家,才帶著人文關懷的溫煦目光把傳統仕女從倫理迷誤中解放出來,賦予她們豐富的色彩、立體的形象、細節的真實,使她們的優雅風情怡然釋放出來。”

我:“是啊。你看她們彈琴、吹笛、秉燭、執扇、逗鳥,這些微不足道的生活雅趣,曾被忽略在倫理教化之外多麼鬱悶、多麼灰暗的角落!”

森:“哎,你有沒有發現,這些仕女風姿綽約,舉止悠然,她們的衣香鬢影渲染出一種濃烈的現世氣氛,但那從容淡定的神態卻定格在一種超越世事滄桑之上的靜謐裡?”

我:“靜謐是心靈的深度,也是人性的深度。”

森:“畫中的黑暗背景具有歷史感,彷彿是一連串滄桑變化事件的最終沉澱。”

我:“靜是對動的反思和緬懷,這使得整幅畫面既有懷舊的哀愁和溫馨,又有禪境一般的靜寂和幽玄。看著看著,真使人想遁入它的幽邃處獲得人生的永恆。”

森:“可人生就是不永恆的,變化無常是中國傳統藝術的共同母題。特別是民國藝術,更是動盪而短暫。社會處於變革中,舊的東西留不住,如明日黃花,新的東西不斷湧現,又轉瞬即逝。從藝術中能窺見當時的社會形態,這也許才是藝術的本質。”

我:“陳逸飛的這些仕女圖也在富麗中充斥著懶洋洋的頹廢,在繁華中映現著蒼涼和幻滅。他畫的就是一場懷舊的夢。”

森:“一場懷舊的夢……這也是江南風情的特點。‘日午畫舫橋下過,衣香人影太匆匆。’一切都轉眼即逝……白居易的《憶江南》說:‘江南好,風景舊曾諳……’為什麼好的東西都在夢中?”

夕陽西下,茶室一片懷舊的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