睛裡像要冒出火來,她的手緊握著拳,頭高高的昂著,聲音從齒縫裡低低的迸了出來:
“你去死吧!柏霈文!你既愛她,早就該跟隨她於地下!你去死吧!死了就找著她的魂了!你去死吧!”
說完,她迅速的掉轉身子,大踏步的走出室外,一面抬高了聲音,大聲喊著說:“老尤!老尤!準備車子!送我去火車站,我要到臺中去!亞珠,上樓幫我收拾東西!”
方絲縈下意識的追到了房門口,她想喚住愛琳,她想請她留下,她覺得有許多話想對愛琳說……但是,她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折回到柏霈文的身邊,看著那張燒灼得像火似的面龐,聽著那不住口的囈語和呼喚,她感到的只是好軟弱,好恐懼,好無能為力。
亭亭回到樓上來了,她父親的模樣驚嚇了她,用一隻小手神經質的抓著方絲縈,她顫顫抖抖的說:
“老——老師,爸爸——會——會死嗎?”
“別胡說!”方絲縈急忙回答。“他在發燒,有些神志不清,燒退了就好了。”從浴室弄了一盆冷水來,方絲縈絞了一條冷毛巾,蓋在柏霈文的額上,一等毛巾熱了,就換上另一條冷的。柏亭亭在一邊幫忙絞毛巾。冷毛巾似乎使柏霈文舒服了一些,他的囈語減輕了,手也不再揮動了,一小時後,他居然進入了半睡眠的狀態中。只是睡得十分不安穩,他時時會驚跳起來,又時時大喊著醒過來,每次,總是迷惘片刻,就又昏昏沉沉的再睡下去。愛琳收拾了一個小旅行袋走了,方絲縈知道,她這一去,起碼三天不會回來。她不知道下人們對於愛琳丟下病重的柏霈文,這時到臺中去做何想法。好心的亞珠只悄悄的搖了搖頭。老尤呢?他那深沉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看起來是沉默寡言的,也是深不可測的。
晚飯之後,方絲縈和亭亭回到樓上來,方絲縈曾試著想給柏霈文吃點稀飯,但柏霈文始終沒有清醒過來,熱度也一直持續不退,她只有讓亞珠把稀飯再收回去。到了九點多鐘,她強迫亭亭先去睡覺,那孩子已經累得搖頭晃腦的了。
孩子睡了,愛琳走了,下人們也都歸寢,整棟房子顯得好寂靜。方絲縈仍然守在柏霈文身邊,為他換著頭上的冷毛巾。她用一個保溫瓶,盛了一瓶子冰塊,把冰塊包在毛巾裡,壓在他發燙的額上。由於冰塊溶化得快,她又必須另外用一條幹毛巾,時時刻刻去擦拭那流下來的水,以免弄溼棉被和枕頭。高燒下的他極不安穩,他一直說著胡話,呻吟,掙扎,也有時,他會忽然清醒過來,用疲倦的、乏力的、沙啞的聲音問:“誰在這兒?”
“是我,方絲縈。”她答著,乘此機會,給他吃了藥,在他昏迷時,她不知怎樣能使他吃藥。
他嘆息,把頭扭向一邊,低低的說:
“讓你受累了,是嗎?”
她沒有回答。他的清醒只是那樣一剎那,轉眼間,他又陷入囈語和噩夢裡,一次,他竟大聲驚喊了起來:
“不要走!不要走!水漲了,山崩了,橋斷了!不要走!含煙哪!”他喊得那樣淒厲和慘烈,他的手在空中那樣緊張的抓握,使她情不自已的用自己的雙手,接住了他在空中的手,他一把就握住了她,緊緊的握住了她。他的聲音急促的、斷續的、昏亂的嚷著:“你不走,你不走,是不?含煙?你不走……你好心……你善良……你慈悲……那水不會淹到你,它無法把你搶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他用那發熱的手摸索著她的面頰,摸索著她的頭髮。方絲縈取下了她的眼鏡,放在床頭櫃上,她又被動的、違心的去迎合了他。她讓他摸索,讓他抓牢了自己。聽著他那壓抑的、昏亂的、燒灼著的低語。“我愛你,含煙。別離開我,別離開我,你打我、罵我、發脾氣,都可以,就是別離開我。外面在下雨,你不能出去,你會受涼……別出去,別走!含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