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年,俺懷著孩子,也是半年糠菜半年糧地過來著。”
“好吧,你就打譜兒再啃上幾年窩窩頭鹹菜,我要撤掉他的車間主任職務,降他幾級工資,讓那些見了女人走不動道的花花太歲們懂得,應該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做人。”
妻子懲治負心的丈夫,往往是不擇手段的,而且嫉恨使她毫不憐惜和心疼:“老團長,你看咋讓他好,就咋辦吧!”於而龍一張便條,送到人事處,變成行政命令。有時候,揚湯止沸莫如釜底抽薪,猛乍一看,手段有點粗暴簡單,可對神魂顛倒,飄飄然不知所以的人,倒是一帖清涼劑。
大約整整過了三年,於而龍,那時已是書記兼廠長,才在黨委會上提出,讓那個改邪歸正的浪子,重新回到他原來的位置上去。
前幾年,當於而龍站在被告席上,高歌就曾經攛掇過這位連長,要他去控訴於而龍的軍閥作風和家長統治:“我們瞭解,剛建廠那陣,他把你整得好苦,你是身受其害,應該站出來革命……”
那個拖拉機都拽不動的年輕媳婦,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對閃亮的明星高歌說:“小高!承你情登上家門,真是天大的面子,如今好多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倒不是俺們不識抬舉,要說早年間的事,怪不得老團長,不光俺這輩子念他的好處,俺三個孩兒也忘不了,要不,他們就沒爹啦……”等到高歌走後,她就訓斥她的丈夫:“你要是吃糞長大的,你就上臺去控訴。”看到丈夫懾於那股淫威,有點對新貴們怵頭怵腦的樣子,便說,“了不起姓高的小子,擼了你的主任,沒啥。老團長十多年前就說過,頂多啃上幾年窩頭鹹菜;你把心放在肚子裡,磚頭瓦塊成不了精。”
於而龍想起“紅角”革命家押解他在馬棚遊街,或許就是她,她張嘴就是俺嘛,或許是別的家屬,在涼臺上,在門洞裡,在大街旁,有的打狗,有的攆雞,有的乾脆拍打自己的孩子,指桑罵槐地數落:“作孽吧,看到時候不收拾你才怪!天怎麼瞎了眼,不劈死你這條萬人嫌的癩狗!”
馬棚如今一色是寬廣平坦的柏油路,那是於而龍和全廠工人用了幾年時間,每一個廠禮拜都不休息才填起來的。儘管現在脖子上掛著木牌——這可能是仿希特勒給猶太人掛黃星而演變來的——但是,腳卻是走在自己修起的路上,心裡倒是充實的,聽著那些大嫂們絕不是無心說出的話,看著那些努力避開自己的眼睛,他深信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好人佔多數,要不然,這世界還有什麼希望呢!
那個連長經過於而龍的一頓敲打,老實了,和他妻子圓滿地生活過來了,可他這位準副部長呢?於而龍想:難道我不就是那個連長麼?要是當時有人給我副部長的美夢,來個當頭棒喝,那麼,蓮蓮今天肯定又是一副樣子了。
——蓮蓮,責備我吧,錯是我鑄下的,而報應卻落在你的頭上,歷史總是這樣來懲罰人類的。
不知誰嚷了一聲餓,於是野餐開始。
謝若萍從腳踏車上,夏嵐從小轎車裡,彷彿比賽似的,把吃的喝的搬運到玉蘭花下的塑膠布上。從兩位主婦準備的食品看,既不重樣,而且還是雙份,顯然有事先串通的預謀嫌疑,除非有後殿彌勒佛的大肚皮,才能消化如此豐盛的食物。
於而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尤其當王緯宇變戲法地摸出一瓶五糧液,給他斟滿時,臉頓時黑了下來,為被人捉弄而惱火了。
謝若萍直向他使眼色,那意思要他忍耐,無論如何也不要發作,彷彿懇求地說:“看在我的面上,千萬別犯犟牛脾氣,要知道王緯宇的根子硬,得罪不得。”
王緯宇不是傻子,不過他不在乎,竟倡議攝影留念:“難得的春天,難得的玉蘭。”
正在分發食品、汽水、啤酒的謝若萍湊趣地說:“難得的是兩家人聚會。”
“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