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利用我心中的這點牽掛,這絲不捨,在迷惑著我的心靈。可是,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每個人,在他漫長的生命中,一定經歷過這樣的情景。在夢中,演繹著曾經歷過而已然消逝,或,未曾經歷但無限憧憬的美好,你明明清醒地知道,自己不過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假的,不過是心靈的幻象而已。但即使明知如此,你仍不願醒來,只想,要是能無限地延續下去,該有多好啊!
我是在害怕,怕一轉眼,這一切就此消逝無痕,而我,重新身處在骯髒陰暗的墓穴中,與各種神神怪怪的東西,險惡莫測的人心爭鬥著,只為了倒人家祖墳,取得一點毫無意義的醃臢銅臭物罷了。
即使這一切都是謊言,我也寧願,被永遠地欺騙下去。
巨大的塵囂聲轟然而至,瞬間將我淹沒。舉目四望,我身處在人流中,周圍盡是些“高大”的人,我就這麼被人流推著,無意識地前進。上一刻,我還身處在記憶中的美好,這一刻,我忽然置身在無數的人中,一時茫然若失,心中一片混沌。
“打倒牛鬼蛇神!”一聲口號如炸雷般在我耳邊響起。
喊口號的是一個17、8歲的年輕人,著一身軍綠,左袖上帶著一個紅袖章,胸口彆著毛主席像章,腰間束著一個鋁製扣帶。他得意洋洋的指揮著群眾,帶頭喊著口號,一副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模樣。
看到這個情形,我剛平復下去的心又提到了胸口。剛剛,你把我記憶中從未謀面的父母送到了我的面前,又飛快地奪走了他們,現在,你又想幹什麼?
我口中喃喃自語,是在自問,又是在質問著冥冥中的某種主宰,心中一片恐慌。
我從來不是一個好人,因此也一向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別人,但這一刻,我無限希望,我真的猜錯了。
人群漸漸分開,讓出一條道路來。一群衣衫襤褸,胸前掛著木牌的的人,蹣跚著在人們的推搡中前進著,緩緩地穿出了人群,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抬眼一看,我的心,立刻沉到了谷底。排頭第一個,赫然便是我爺爺。
此時,他更顯蒼老了,一把美須彷彿被燒過了一般,稀稀疏疏地撇著,頭髮凌亂,好似被粗暴地剃過,剩下的更是胡亂糾結在一起,顯得邋遢不堪。爺爺的皺紋更加深了,裡面曾經佈滿了慈祥,此時卻只剩下厚厚的塵垢。
這,還是我那講究儀表風度的爺爺嗎?我眼中一陣酸澀,直欲流淚,卻又幹澀得一滴淚水也無,只剩下心痛與憤怒。
只有那雙眼睛,還可以看我爺爺平日的風采,還是那麼淡定,從容。這樣的屈辱,你為什麼還能有如此雲淡風輕的眼神呢?也許,在你心中,他們不過是跳樑小醜罷了,是嗎?我親愛的爺爺。
咦,爺爺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焦急,一絲憂慮,艱難地轉動腦袋,在人群中搜尋了起來。片刻後,似乎毫無所獲,他放心地撥出一口氣,眼中又恢復了一貫的從容。
我心中明悟,他在找我!爺爺在害怕,他怕,最親愛的孫子看到他眼前的模樣;他怕,怕衝動的孫子為他的遭遇感到憤怒,從而幹出什麼傻事來。
是啊!他在怕,也只有我,能讓爺爺有一絲憂慮。記得那段時候,每逢被批鬥,爺爺總不讓我出門,怕的,就是讓我看到他受到的屈辱嗎?
記憶中,這時候我已經12歲了,絕不是眼前這副小孩兒的模樣。不過也幸好如此,爺爺他能從容地忍受一切,卻不能看到,哪怕他孫子一點的傷心,如果看到我,不知道爺爺會是怎樣的絕望!
真亦好,假亦罷,又有什麼關係呢!
記得那時,每次遭難回來,爺爺總是梳洗後才出現在我的面前,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受過怎樣的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