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遠憂鬱的目光望著兒子說:“不會。不過,兒子,改朝換代總是要發生混亂的。毛主席不在了,華國鋒,哎。兒子,這種事你還不太懂,再大點就明白了。現在,你什麼也不要亂說。”
建誠看出了父親滿腹心事,便不再深問什麼了。
不過,這個十四歲的孩子心胸裡,已經被大紅的政治運動陶冶了。他確實也產生了為國家和社會擔心的思想。建誠與他的父親既有相同的一面,好學、好思;但又有不同的一面,膽大、積極上進,敢於衝在學校各項活動的前面。建誠在今年“五四”加入了青年團。然而,他還不到入團年齡是破例入團的,從這一點上看,他的政治熱情和積極性,與張鴻遠有天壤之別。
建誠怎麼能瞭解年過半百的父親的心呢!
大西梁的水庫進入了緊張的砌牆工程,張鴻遠又被調到了水庫裡當起了大匠人。
石牆已砌了一人多高了,施工速度進展很快。
吃過午飯。張鴻遠照常飯後小憩。工地沒有床鋪,他以大地為床鋪,在大西梁南坡的灌木叢中,找到一塊光滑的空地。
那塊空地原是石質較軟的岩層,不知經過多少年風侵蝕後岩層被磨光,被風化,變成了大小均勻的砂礫。砂礫上寸草不生,但經過陽光照射之後卻非常暖和,睡在上邊,雖沒有家中鬆軟,但也有一種別具風格的舒暢,對於疲睏痠痛的軀體是再好不過的休養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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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以沉重疲憊的步伐向西緩緩移動,天空雖然掛了幾絲淡淡的雲彩,但絲毫沒有影響天空那廣闊遼遠的意境,望著天空,望著那無邊無際的天空,望著那無論多麼豐富靈異的想象都無法形容、也無法描摹的天空 ——會讓人不由地產生一種卑微渺小之感。人,算得了什麼?一切的一切,在無邊無際的蔚蘭色天空下能算得了什麼?渺小?偉大?富有?貧窮?自信?傷感?美麗?醜惡?
啊,當你的思維與天際溶於一體,當你的身體也與天際一起伸延在無限的時空之中,真正的你彷彿已熔化於那永恆的蔚蘭色中,你就是永恆——只有這一刻才是真正的真實,真的。
真的?真的?
“當——當——嗵嗵嗵嗵——”
一陣巨響,張鴻遠的思緒回到了大西梁。登雲山上騰起了濃重的煙霧,炮聲是從煙霧中翻滾出來的,那是午後炸石的炮聲。
炮聲驚走了張鴻遠美妙自在的暢想,驚走了一場從未體知過的夢,那是他大睜著雙眼做的一個夢——在與藍天一起作夢該是多麼非凡,多麼美妙哪——但,夢消失了,睏意也沒有了。
月亮升上天空的時候,張鴻遠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家。
又是停電。
煤油燈邊,建英正在寫作業,快要畢業了,她正為畢業考試作衝刺。建誠趁姐姐寫作業之機,閱讀長篇小說《苦菜花》,那是建英偷偷問公社中學的同學借的書,是一本“*”禁書。建英必須在兩至三天內看完書,儘快還同學,建誠只能在姐姐無暇閱讀時,搶空借閱。真正的爭分奪秒。
而建剛和建猛,建紅早已睡在炕上,連吵架帶打鬧,撕扯成一團。
劉瑞芬已做好了面片,等張鴻遠一進門就將面下到了鍋裡。建誠見父親進了門趕忙用雙臂將書擋住。張鴻遠反對兒女們看小說。小說是閒書,風華雪月,容易讓人消磨意志——不知是張鴻遠深有體會,還是接受了別人的觀點,只要看到建英建誠看小說,則會大加訓斥。
然而,今天張鴻遠太疲倦了,幾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所以根本沒有看到建誠在看禁書。
“爹、爹、爹——”
炕上的兒女們停止了打鬧,一齊向父親親切的呼叫,然而,張鴻遠全身每一根神經似乎都麻木了。
過度的疲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