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畫,旁書“桃花依舊笑春風”。這讓關隱達感到突兀。他知道陶凡喜歡桃樹,卻從來不畫桃花。因花鳥魚蟲不是他的長處。琢磨那詩句,竟是言男歡女愛的,自然也不是陶凡的風格。思忖半天,才恍然大悟。原來陶凡是苦心孤詣,反其意而用之。潛臺詞是“人面不知何處去”。人面都哪裡去了?都向著新的權貴們去了。而他陶凡卻“依舊笑春風”,這畫也只有關隱達能夠破譯得了。
望著壁上這些畫,關隱達難免不生感慨。在他看來,《孤帆圖》和《秋風庭院》因其孤高和悽美,還有些美學力量,而《桃詠》則只剩下淺薄的阿Q精神了。關隱達想自己將來的結局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他並不留戀官場。官場上人們之間只剩下蒼白的笑臉和空洞的寒暄了。他考慮過下海,生意場上的朋友也鼓動他下海去。但他顧慮重重。他知道,自己一旦真的下海了,也將是“人面不知何處去”了。有些朋友將不再是朋友,還得經常同公安、稅務、工商等等部門的人去賠笑臉。這是他接受不了的。沒有辦法,只有這麼走下去了。他已不只一次想到自己走的是一條沒有退路的路。李白“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不知這位謫仙人吃什麼?
關隱達他們住了一晚又回縣裡去了。屋裡熱鬧了一天又冷清下來。陶凡簡直不敢把目光投向窗外。風姿綽約的桃嶺消失了。沒有桃樹的映襯,屋前小院的石牆頓失靈氣,成了廢墟一般。在這裡住下去將度日如年啊!
他最近有些厭煩寫寫畫畫了。把愛好看做工作,最終會成為負累;而把愛好當做唯一的慰藉,最終會淪作枷鎖。百無聊賴,反覆翻著那幾份報紙。偶爾看到一則某地廳級幹部逝世的訃告,僅僅火柴盒大小的篇幅,擠在熱熱鬧鬧的新聞稿件的一角。這是幾天前的舊報紙,翻來翻去多少遍了,都不曾注意到,一個生命的消逝,竟是這般,如秋葉一片,悄然飄落。陶凡細細讀了那幾十個字的訃告,看不出任何東西,是不是人的生命本來就太抽象?他不認識此人,但他默想,人的生命,不論何其恢宏,或者何其委瑣,都不是簡簡單單幾十個字可以交代清楚的啊!而按規定,還只有地廳以上幹部逝世才有資格享受那火柴盒訃告。陶凡感到從來沒有過的悲愴。他對夫人說,我若先你而去,千萬要阻止人家去報紙上登訃告。那寥寥幾十個字,本身就是對神聖生命的嘲弄。我不怕被人遺忘。聖賢有言,“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我陶凡又算得上何等人物?不如一個人安安靜靜地上路了,就像回家一樣,不驚動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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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庭院(13)
夫人神色慼慼地望著陶凡。你今天怎麼了,老陶?好好地講起這些話來。夫人說了幾句就故作歡愉,盡講些開心的話。其實她內心惶惶的。據說老年人常把後事掛在嘴邊,不是個好兆頭。
陶凡終日為這裡的環境煩躁,又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年老了,本來就有一種漂泊感。這裡既不是陶凡的家鄉,也不是夫人的家鄉。兩人偶爾有些鄉愁,但幾十年工作在外,家鄉已沒有一寸土可以接納他們,同家鄉的人也已隔膜。思鄉起來,那情緒都很抽象,很縹緲。唉,英雄一世,到頭來連一塊滿意的安身之地都找不到了!陶凡拍拍自己的腦門,責備自己,不能這麼想,不能這麼想啊!
今夕何夕 一
關於張兆林的發跡,人們有很多種說法,似乎又沒有一種說法可信。但一傳十、十傳百,就切合了群眾創作的規律,藝術手法傾向於古典,聽起來像寓言或者童話。人們感興趣的並不是張兆林當了地委書記,而是他為什麼就當上了地委書記。這世界是不是出問題了?誰都在窺測別人,誰都不相信誰。你成了百萬富翁,肯定心黑手辣,要麼勾結貪官。你成了達官貴人,肯定精於拍馬,要麼上頭有人。誰也不信服誰的才德,誰都認為自己本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