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老唐這次來並沒有什麼事。他不知在哪裡聽到,陶凡不當書記了,連上門的人都沒有了,所以專程跑來看望看望。老唐一副抱不平的樣子,說現在的人心都壞了。陶書記這樣的好領導,哪裡還有?不像現在臺上的,嘴上講得漂亮,個個都一屁股屎揩不乾淨!還搞什麼同企業家交朋友,結對子,講起來堂而皇之,這中間的事情哪個曉得?
陶凡不讓他講吓去,他不能同這種人講一些出格的話題。老唐啊,我給你提個意見看對不對,不要跟著別人瞎議論,掌握真實情況就按程式反映。
在老唐看來,陶凡這樣大的官,不管怎麼批評自己都不該有怨言,人家還這麼客客氣氣地給自己提意見,那還有什麼講的?便不再抨擊朝政,說了一些奉承和感激的話就走了。
秋風庭院(12)
陶凡想自己竟讓這種人憐惜起來了,真是荒唐!
陶凡聽了老唐那些言論,又想起修老幹部活動中心的事,鬱憤難平。過了幾天,心血來潮,作了一幅《唐寅落拓圖》,引畫中人詩句於左:閒來寫就青山賣,不使人間造孽錢。老神見了這幅畫,連連稱好。老神走後,夫人怪陶凡手癢,別的不畫,偏畫這個,老神到外面一傳,別人會說你老不上路。聽夫人這麼一講,陶凡也覺得不該畫,但畫都畫了,管他那麼多!
幾天後,張兆林在一次會議上嚴肅指出,廣大幹部,特別是各級領導,一定要廉潔自律。我們對廉政建設一定要有一個正確的估計,要看到絕大多數幹部是廉潔奉公的,*分子只是極少數極少數。決不允許把幹部作風看成一團漆黑,決不允許不負責任的瞎議論,瞎指責,那樣只會渙散人心,影響工作。這是極其有害的。
夫人叫陶凡把那幅《唐寅落拓圖》取下來,陶凡佯裝不懂。幹嗎要取?
這年初春,桃嶺上的桃樹突然被砍光了。陶凡好生驚奇,問砍樹的民工怎麼回事。民工說,領導講桃樹光是好看,桃子又不值錢,要全部改栽桔子樹。
夫人沒想到陶凡會這麼生氣。勸道,砍了就砍了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陶凡生氣不為別的,只為那些人問都不問他一聲。自己喜歡桃樹,只是個人小興趣。你們要經濟效益,改種柑桔也未嘗不可,但也要禮節性地問一聲呀!
陶凡忿然想到,無錫有錫,錫礦山無錫。桃嶺無桃還能叫桃嶺?
關隱達聽說桃嶺要改種柑桔了,覺得這對陶凡是件大事,就對陶陶講,過幾天我們回去看看爸爸,他肯定會不舒服的。陶陶說也早該回去看看了,只是不明白砍了桃樹爸爸會那麼傷心?關隱達說,你對你爸爸並不太瞭解。他還有典型的中國舊文人的情結,這是不是他退下來心理老不適應的根源我也說不準。柳宗元謫貶永州,最喜歡栽柳枝、棕樹和柑桔,這三種樹暗寓柳宗元三字。爸爸姓陶,自然喜歡栽桃了。現在砍了桃樹,肯定又不會同他通氣,他當然不舒服的。陶陶還是不懂,說爸爸是不是迷信,把桃樹看成自己的風水樹了?關隱達說那也不是。
他不再同夫人探討這事。不過他早就思考過一種現象,認為柳宗元也好,陶凡也好,栽些自己喜歡的樹,看似小情調,其實這是他們深層人格特徵的反映。中國知識分子,尊崇的是治國平天下的經世大道,潛意識裡卻崇尚獨立人格,強調自我。栽幾棵樹是下意識裡為自己的人格自由豎起了物化標識。但這種獨立人格又往往同現實劇烈衝撞,甚至同自己的言行也相矛盾。所以中國自古以來,越是傳統文化品格卓異者,在仕途上越是艱難,命運也越是不好。關隱達把自己這種分析同陶凡一對照有時覺得鉚合,有時覺得疏離。
過了幾天,關隱達一家三口回到再也沒有一株桃樹的桃嶺。柑桔樹還沒有栽上,山上光禿禿的。進了屋,關隱達馬上注意到壁上新掛了一幅《桃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