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望著我們,一個臉都是緊的。李立望望樹,很隨便地對肖疙瘩說:“老肖,上來了?”又望望樹,說:“老肖,你說這樹,從什麼地方砍呢?”肖疙瘩於是只直直地望著李立,不說話,嘴緊緊地閉成一條線。李立招呼我們說: “來吧。”便繞開肖疙瘩,走到樹王的另一側,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揚起手中的刀。
肖疙瘩忽然說話了,那聲音模糊而陌生: “學生,那裡不是砍的地方。”李立轉過頭來看著肖疙瘩,將刀放下,有些驚奇地問: “那你說是哪兒呢?”肖疙瘩仍坐著不動,只把左手微微抬起,拍一拍右臂:“這裡。”李立不明白,探過頭去看,肖疙瘩張開兩支胳膊,穩穩地立起來,站好,又用右手指住胸口: “這裡也行。”大家一下省悟過來。
李立的臉一下白了,我也覺得心忽然跳起來,大家都呆住,覺得還是太陽底下暖和。
李立張了張嘴,沒有說出什麼。靜了一靜,咽一下,說:“老肖,不要開玩笑。”肖疙瘩將右手放下: “我曉不得開玩笑。”李立說; “那你說到底砍哪兒?”肖疙瘩又將右手指著胸口: “學生,我說過了,這裡。”
李立有些惱了,想一想,又很平和地說: “這棵樹砍不得嗎?”肖疙瘩手不放下,靜靜地說: “這裡
砍得。”李立真的惱了,沖沖地說: “這棵樹就是要砍倒!它佔了這麼多地方。這些地方,完全可以用來種有用的樹!”肖疙瘩問: “這棵樹沒有用嗎?”李立說: “當然沒有用。它能幹什麼呢?燒柴?做桌椅?蓋房子?沒有多大的經濟價值。”肖疙瘩說: “我看有用。我是粗人,說不來有什麼用。可它長成這麼大,不容易。它要是個娃兒,養它的人不能砍它。”李立煩躁地晃晃頭,說: “誰也沒來種這棵樹。這種野樹太多了。沒有這種野樹,我們早完成墾殖大業了。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種野樹,是障礙,要砍掉,這是革命,根本不是養什麼小孩!”
肖疙瘩渾身抖了一下,垂下眼睛,說: “你們有那麼多樹可砍,我管不了。”李立說:“你是管不了!”肖疙瘩仍垂著眼睛:“可這棵樹要留下來,一個世界都砍光了,也要留下一棵,有個證明。”李立問: “證明什麼?”肖疙瘩說: “證明老天爺幹過的事。”李立哈哈笑了: “人定勝天。老天爺開過田嗎?沒有,人開出來了,養活自己。老天爺煉過鐵嗎?沒有,人煉出來了,造成工具,改造自然,當然包括你的老天爺。”
肖疙瘩不說話,仍立在樹根當中,李立微笑著,招呼我們。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提了刀,走近大樹。李立抬起刀,說: “老肖,幫我們把這棵樹王砍倒吧。”肖疙瘩一愣,看著李立,似乎有些疑惑,隨即平靜下來。
李立舉起刀,全身擰過去,刀從肩上揚起,寒光一閃,卻夢一般,沒有砍下的聲響。大家眨一下眼,才發現肖疙瘩一雙手早鉗住李立的刀,刀離樹王只有半尺。李立掙了一下。我心下明白,刀休想再移動半分。
李立狂吼一聲: “你要幹什麼?”渾身扭動起來,刀卻生在肖疙瘩手上。肖疙瘩將嘴閉住,一個臉脹得青亮青亮的,筋在腮上顫動。大家“呀”的一聲,紛紛退後,靜下來。
寂靜中忽然有支書的說話聲: “肖疙瘩!你瘋了!”大家回頭一看,支書遠遠地過來,隊長仍站在原地,下巴垂下來,眼睛悽悽的。支書走近了,指一指刀: “鬆開!”李立鬆開刀,退後了半步。肖疙瘩仍捏著刀,不說話,不動,立著。支書說: “肖疙瘩,你夠了!你要我開你的會嗎?你是什麼人,你不清楚?你找死呀!”說著伸出手:“把刀給我?”肖疙瘩不看支書,臉一會兒大了,一會小了,額頭滲出寒光,那光沿鼻樑漫開,眉頭急急一顫,眼角抖起來,慢慢有一滴亮。
支書走開,又回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