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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接近。

馮老忠是每逢一四七,二五八,這六天是進城裡去賣,三六九那三天是串附近的鄉村。每逢初十或二十,他歇工,在家裡幫忙未婚妻預備貨物,他的生活是極有規律的,他老孃跟未婚妻的腦子裡都有一本黃曆,初幾、十幾、二十幾,這個月是大建小建,都時時提醒他,從來沒有弄錯過,他的腦子裡又像是有個鐘錶,甚麼時候背著貨匣子出門,甚麼時候回家來,都是準確極了。

有時村裡那棵老柳樹的影子斜了,西邊遠處山後已起了紅光,群鴉掠著樹叫,鄰居的炊煙都已嫋嫋地升起,馮老忠可不知在哪兒耽誤了時候,還沒有回來,他的母親總是倚門而望,荷姑拿著小刀兒刻紙,也時時地發呆,都安不下心去,直待馮老太太看見兒子回來了,走進村來了,她回首向屋裡喊了一聲:“回來啦!你快燒飯吧!”荷姑才把一顆懸蕩的心落將下去,她急忙忙地將一張一張又白又薄的花樣子紙,和已鏤成的、未成的,分別地,清而不亂地,裝在拿布做的各種夾子裡,壓了起來。把幾柄小刀都拂拭一遍,收起,炕上的碎紙屑也都掃在一邊。然後她穿上小鞋下了炕,在院中抱了柴,跑到婆母的屋裡去升火。

她的婆母跟她住在一屋,外間就是一個灶臺,至於她做花樣子的那個單間,白天是她的工作室,晚上是她丈夫睡的,而將來那也就是他們的新房。她的夢魂裡時時留戀著那屋子,她惟一的希望,就是將來移到那屋裡去住,那屋裡很乾淨,一點菸也不讓飄進去,怕薰壞了花樣子的紙。這屋裡卻是灶門裡通紅,煙也往外飄散,她的姿容在火光中、煙霧裡,是益顯得美。

馮老忠先把貨匣子送到那屋,然後一邊數著錢一邊走進這屋來,荷姑總要偷看他一眼,看見他要是合不上嘴,就是今天的買賣好,要是面上沒甚麼表情,那就是這一天的買賣平常,不過近來馮老忠總是喜歡的時候居多,尤其,每逢馮老忠把一疊子銅錢交給他的母親,說:“娘,收起來吧,這是五百錢!”她的心裡就有點發跳,同時也在原知道的數目上加添上了一個數目,想著如今已積了十九吊五百錢了,早先核計過,只要能積到三十吊錢,那就夠做兩身新衣棠的,還夠買酒、買肉、請客、辦喜事的。每逢她一想到了這裡之時,灶裡的人總是燃得更旺,烤得她的臉發熱,鍋裡煮的飯發出來的氣都是特別的香。

馮老忠對待他的未婚妻是特別的好,有一次荷姑病了,他急得有半個多月沒睡覺,沒吃好飯,做買賣也沒精神,延醫買藥,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還往十里地外山上的菩薩庵裡,為他媳婦燒香,這是去年的事。村中人至今還傳為笑柄,然而荷姑的心裡卻是感激的、愛戀的,他們的生活美麗得如同村口那株開滿著粉化的杏樹,是這附近最幸運的,然而,一陣狂風捲著沙土次來,片刻之間,花兒盡皆搖落,方英萎地,任人踐踏,十分的悽慘可憐。

原來本地有一位戴大老爺,住在離著瑪家五里地外的戴家莊,那個莊子早先本不叫這名字,村裡姓戴的也不多,是因為有個姓戴的人中了武舉,作過漢中的鎮臺、潢關的總兵,後來又因為獲了罪革職家居,在本地連奪帶買,置了個大田莊,成了大紳士,所以把村名改為“戴家莊”。戴大老爺人有五十多歲了,財多勢大,不但在鄉間有著大莊院,在城裡還蓋了一所大宅子,他兩邊住著,每邊都有他的姬妾十餘人,男女僕人無數,而衙門裡的人也都暗中與他結交。江湖鏢客、各地豪強,都與他明著來往。他有個大管家姓解,行七,是個白臉大胖子,甚麼狠心的事都做,人都暗中稱他為“解判官”,連帶著就管戴大老爺叫作“戴閻王”,不過也只是在背地裡叫,而且得悄悄地說,明著,誰若敢瞪眼瞧他一下,那就,雖不至於死,可也得出一點麻煩。

整個的靈山城,只有一個人敢跟戴閻王平起平坐,那就是早先在城中開過鏢店的老英雄劉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