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裡曾經以達利的風格描繪這樣一幅“魯迅飲酒圖”:“故魯迅所殺,猛士勁敵有之,僧丐無賴,雞狗牛蛇亦有之。魯迅終不以天下英雄死盡,寶劍無用武之地而悲。路見瘋犬、癩犬及守家犬,揮劍一砍,提狗頭歸,而飲紹興,名為下酒……然魯迅亦有一副大心腸。狗頭煮熟,飲酒爛醉,魯迅乃獨坐燈下而興嘆。”
魯迅之“狗頭下酒”,其實就是“人頭下酒”;而這裡的“人頭”其實就是人的一種模擬。與魯壯士的“人頭”相比,臺灣詩人夏宇珍藏的下酒之物則顯得比較淡寡飄忽,猶如齋菜:
把你的影子加點鹽
醃起來
風乾
老的時候
下酒
(《 甜蜜的復仇 》)
滷過的女朋友也好,醃過的倩影也罷,文化人的下酒菜,似乎都不脫咸亨酒家的風格。境界至高同時成本至低的下酒之物,既不是食物,也不是另一種酒,更不是另一個人,而是文字。據《 稗史彙編 》卷三十六記載:“蘇子美豪放,欲酒無算。在婦翁杜正獻家,每觀書以一斗為率。正獻深疑,使子弟密察之。聞讀《 漢書·張子房傳 》,至良與客狙擊秦皇,誤中副車,撫案曰:惜乎市之不中,遂滿引一大白……正獻公知之,大笑曰:有如此下酒物,一斗誠不為多。”
比“《 漢書 》下酒”更牛更省錢的,看來就只有聽歌了。正所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以音樂下酒,跟往事幹杯。古人云,酒為色媒。如果我們大幅度放寬對於“色”的解釋範圍,就不難發現,酒是媒體,色是資訊,而媒體就是資訊——也就是說,酒、色同體,人、酒難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可能是:人不僅就是他自己最好的那壺酒,同時也正是他自己最香的那盤下酒菜。
世界上唯一不太適合下酒的東西,剩下大概也只有另一種酒了。生前以善飲著稱的古龍先生有言道:“會喝酒的人都知道,一個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來下酒,用黃酒來下白乾。”就“快醉”而言,用黃酒來下白乾,功效上其實跟以白乾來下黃酒或者用威士忌來下葡萄酒並無二致,以酒下酒,以暴易暴,不是“若想快醉”,就是但求速死。所以古龍另附了一則說明如下:“只不過這種法子雖然人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用,因為一份人心裡若沒有很深的痛苦,總希望自己醉得越慢越好。”
美味訓詁
“《 考吃 》這本書是1997年由中國書店出版的……中國書店的第一版只印了三千冊,但很快賣完。”( 摘自人民大學出版社《 考吃 》,作者朱偉自序 )
當年“只印了三千冊”並且“很快賣完”的《 考吃 》第一版,其中就有一本是被我買走的,時間是1998年末,地點是廣州北京路古籍書店。當時,我正準備在《 南方週末 》開始寫名叫“寫食主義”的專欄。1999年6月,朱偉到廣州約稿,我帶上了這本書,於是作者就留下了“沈宏菲先生雅正”七個大字。至於我的“雅正”之法,卻多少有些不雅,因為我把它當成了“寫食主義”的常備工具書。
現在可以這樣講,如果不是《 南方週末 》的編輯很偶然地約當時百無聊賴的我寫寫吃喝,後來若不是昏暗的廣州古籍書店裡的那一排擠滿了線裝書的書架上偶然買到了《 考吃 》,就不會有後來的“寫食主義”,那就像做菜沒有了鹽。而任何人以任何文字任何風格寫中國飲食如果不參考《 考吃 》,就像明明有鹽卻忘了放。
“寫食主義”和《 考吃 》的相似之處,在於兩者都屬於“白話文筆記”,都是考據性的。不過,前者是假裝的考據,純屬文字遊戲,而“偽考據”之所以能夠得逞於一時,實在要歸功於後者的“真考據”。對於“寫食主義”和它的作者來說,《 考吃 》的好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