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兩個野男孩,她便把她所有的愛灌注到陸羽身上。她帶陸羽去尋親探友、去看戲、去打牌,陸羽總是乖巧地坐在一邊玩著洋娃娃,不吵也不鬧。
親友總是羨妒地說:這個小女孩可真乖巧。
陸羽從小以為他是女孩,他見識過兩個哥哥的野蠻,他們推他、打他、搶他的東西、撕碎他的玩具。他們對他又嫉又恨,他奪走了母親所有的愛。
他父親跑遠洋商船,忙著隨船遠征各大洋,兩三個月才回家一趟,對孩子的感情一個淺過一個。
他和妻子是經媒人介紹,認識的目的是為了結婚,結婚的目的是為了傳後。兩人的感情不深,婚後他盡跑遠洋,每個停泊港照例有他的排遣處,兩三個月回到家跟妻子不過蜻蜓點水一般溫存一下又走了。
生第一個男孩的時候,他在菲律賓,在黎剎大街的酒吧間裡喝啤酒,看穿得少少的歌舞女郎跳肚皮舞。那條大街上全是這樣的酒吧,一間挨著一間。
他在這家酒吧喝了酒,摸了舞女一把胸,到隔壁家酒吧喝另外一杯,女人照例投懷送抱。一杯酒喝過一杯酒,一個女人換過一個女人,等吸夠了脂粉氣,灌飽了黃湯,一腳高一腳低地踩著異國港口的月色回到船上,接到了妻子的電報,才知道他當了父親。
妻子問他取什麼名字好?
他回電說:「我現在在菲律賓呢?取他一個『賓』字,就叫陸賓吧!」
他繞了半圈地球回到家,陸賓已經兩個月大了。
他照例把在港邊酒吧間沒被酒女掏完的錢交給妻子,讓她養家餬口。
他和妻子的話少的可憐,他盡在外頭跑,看遍了世界五光十色,回到家,卻覺這家生份得像個旅店。
他妻子卻似個旅店掌門的,他到了旅店交了住宿費,上了床,溫存地睡上幾天覺,住宿期滿他又揮揮手上船去了。
第二個男孩叫陸遠。
這孩子是哪一天生的他都不知道。名字是他妻子取的。他回到家,陸賓已經會跑會跳,會抱住他的大腿叫爸爸了。
房裡新添了一張單人小床,給陸賓睡。
陸賓的娃娃車裡躺著另一個娃娃,他驚奇地眼睛都瞪大了。
他出門時,妻子懷孕不過才五個多月哩!他望著這初生不到一個月的孩子,心頭有點兒酸澀,他只像個播種人,回到家蜻蜓點水睡個覺播個種,往後懷孕生子全是他妻子的事兒,和他毫不相干似。
他望著妻子,她的眼睛有點浮腫,眼神裡空空的,看見了他,可瞧不進心裡去。
他低了頭,心虛得厲害,啞著聲音問: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
「我作主給他取了名叫陸遠。因為他父親遠在天涯海角,遠得不見人影,遠得通知不到。」
她的聲音冷冷細細地像寒夜裡自門縫裡鑽進來的風,讓人凍出一身雞皮疙瘩。
那語氣裡卻是有些埋怨了。
夜裡上了床,他和妻子各卷著一邊兒棉被,兩人背對著背。
他的眼睛對正著臥房裡一扇窗,窗外是黑沉沉的夜。
房裡沒有點燈,那黑自窗外漫進屋內鑽進他心底。
那黑帶來了冷,被窩裡的冷讓他不由自主往他妻子身上靠,她的身子卻也是冷的。
他回過身抱著她她沒回應,他一摸她的臉,也是冷的,還沾了一手溼。
她在無聲的掉淚,她連哭都不要給他知道。
他坐起來,悶悶點了一根菸,想著黑沉沉的夜,黑沉沉的大海,在船上他睡不著時,也是這樣子坐起來,面對著大海,悶悶地抽著煙。
他的菸圈漫過屋裡,靜寂的夜,身邊躺著一個無聲哭泣的女人。
他想他該安慰她,可又找不出什麼話來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