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來轉去,一邊不停地點頭,像尤來亞·希普 ①那樣不斷地搓手,還不停地對廚師長、往冷凍庫裡放大塊肉的老人、正擦洗烤箱底部的年輕小夥點頭哈腰。“薩馬德,薩馬德……”他說話的口氣似乎充滿憐憫,然後戛然而止,拉下圍裙繫到腰上,“你真是個可悲的小人物。”
正在擦壺的穆罕默德抬起頭來,把頭搖了又搖。他自言自語道:“這些年輕人哪——怎麼這樣說話呀?怎麼這樣說話呀?還懂不懂尊重別人呀?這是怎麼說話的呀?”
“你也可以滾蛋嘛,”希瓦一邊說,一邊朝他揮舞一把長柄勺,“你這個老蠢驢。又不是我爹,管得著嗎!”
“我是你舅公的二表弟。”背後傳來一聲咕噥。
“去你的吧,”希瓦說,“去你的。”他抓起拖把,朝衛生間走去,走到薩馬德身邊停了下來,把拖把柄舉到薩馬德嘴邊幾英寸的地方。 “親它一口,”他輕蔑地說,然後模仿著阿達謝慢條斯理的口氣,“誰知道呢,表哥,說不定要給你加工資呢!”
薩馬德的夜晚大多是這麼過的:希瓦和別人給他氣受;阿達謝對他擺出一副恩賜的樣子;見不到阿薩娜;見不到陽光;抓起十五便士,然後鬆手扔進壺裡。他真想給自己掛上一塊牌子,一張大大的白色佈告,上面寫著:
兩個家庭(6)
我不是招待。我上過學、搞過科研、當過兵。我妻子叫阿薩娜,我們住在倫敦東部,但很想搬到北部去。我是穆斯林,但我不知道,是真主拋棄了我,還是我拋棄了真主。我有一個朋友阿吉等等。我四十九了,不過走在街上,有時候還有女人回頭看我。
但是,這樣的佈告不存在,相反地,他有一種強烈的慾望和需要,要和每個人說話,還跟柯勒律治敘事詩中的古舟子一樣,不停地念叨,不停地反覆強調這強調那。難道這不重要嗎?但結果總是令人傷心絕望—— 原來歪著頭擺弄鉛筆才重要、非常重要——做一個好招待才重要,聽別人點菜才重要:
三(酸)添(甜)羊羔和米飯。要薯條。謝謝。
十五便士叮噹一聲扔在盤子裡。謝謝您,先生,太感謝您了。
阿吉結婚之後的那個星期二,等大家都走了,薩馬德把白色喇叭褲(同桌布的料子一樣)抻得整整齊齊,然後上樓來到阿達謝的辦公室,有事要求他。
“表哥!”阿達謝叫了一聲,看到薩馬德小心翼翼地把身子縮在門邊,就友好地做了一個鬼臉。他知道薩馬德找自己是想漲工資,在回絕以前,他想讓表哥覺得,自己至少已經善意而明智地考慮過這事。
“表哥,進來!”
“晚上好,阿達謝·穆克胡爾。”薩馬德說著,跨進了辦公室。
“坐,坐,”阿達謝親切地說,“現在不用站著來那一套虛禮了,對吧?”
薩馬德很高興他這麼說,並說了同樣的話。他帶著必要的驚歎神情,抽空打量著屋子:滿眼金色、層層疊疊的地毯,室內陳設都是深淺不一的黃色和綠色。你不得不佩服阿達謝的經營頭腦,他照搬了印度餐館的簡單概念(小房間、粉紅的桌布、熱鬧的音樂、難看的桌布、印度沒有的飯菜、五花八門的調料),然後把它放大。他什麼也沒改,一切都是老樣子,但是一切都放大了,店面更大,坐落在倫敦敲詐遊客最厲害的地方——萊斯特廣場。你不得不讚嘆這個地方,讚歎這個人。此時他就像一隻無害的蝗蟲似的坐著,他那細長如昆蟲的身子陷在黑色的皮椅裡,斜靠著桌子;他滿臉堆笑,明明是寄生蟲,卻裝成慈善家。
“表哥,有什麼事嗎?”
薩馬德吸了一口氣。事情是這樣的……
薩馬德述說自己的境況時,阿達謝的眼睛變得有點呆滯。他那兩條皮包骨頭的腿在桌子底下抖動,手指頭擺弄著回形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