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畫醃菜(花椰菜)馬鈴薯、家裡(咖哩)菠菜。”
“雞塊瞧(炒)洋蔥,西西(謝謝)。”
從晚上六點一直幹到凌晨三點,每天都在昏昏欲睡中度過,白晝與小費同樣難得一見。薩馬德會想,推開兩個一英鎊硬幣和一張收據,卻只看到十五便士,這算什麼意思?這點錢你還不如往噴泉裡一扔,看願望能不能實現好呢。拿出這麼點錢當小費,算什麼意思?而把這十五便士偷偷藏進餐巾紙這個罪惡的念頭還來不及在他腦中成形,穆克胡爾——阿達謝·穆克胡爾,這家“宮殿” 餐館的老闆,他瘦小結實的身板無時無刻不在餐館裡晃動,一隻眼睛慈祥地看著顧客,另一隻則始終警惕地盯著僱員——穆克胡爾的眼睛就落到他身上了。
“薩——馬——德,”他說起話來總是親親熱熱、甜甜蜜蜜的,“你今晚有沒有拍到誰的馬屁呀,表哥?”
薩馬德和阿達謝是遠房親戚,薩馬德年長六歲。去年一月,阿達謝拆開信時別提有多高興了(滿心歡喜!),原來比他聰明、比他英俊的表哥在英國找不到活幹,問他能不能……
兩個家庭(5)
“十五便士,表弟。”薩馬德說著,攤開手心。
“嗯,一點點也好,一點點也好,”阿達謝說,兩片死魚嘴唇拉出一條皺巴巴的微笑,“放進便壺吧。”
便壺是一隻黑色巴爾蒂壺,放在員工衛生間外的方形基座上,所有小費都扔進壺裡,每天晚上打烊時平分。對希瓦這樣年輕英俊、引人矚目的招待來說,這很不公平。希瓦是僱員中唯一的印度人,這本身對他的招待本領就是一種肯定,說明其高超的服務技巧足以戰勝宗教差異。要是那位坐在角落裡哭哭啼啼的白人離婚女子感到寂寞、希瓦又能卓有成效地對她撲閃幾下眼睫毛的話,那他一晚就能掙八十先令小費。他還能從那些穿高領針織衫的導演和製片人身上掙到錢(宮殿餐館坐落在倫敦劇院區中心,那時候宮廷題材、英俊小生和廚房劇可吃香了),這些導演和製片人對小夥子讚不絕口,看到他撩人地扭著屁股往返於吧檯和餐桌之間,都許諾要是有誰把《印度之行》改編成戲劇,角色一定任他挑。所以,對希瓦來說,便壺制簡直就是光天化日下的搶劫,也是對他無與倫比的招待本領的侮辱。但是僱員中還有薩馬德這樣奔五十的甚至更老的人,比如白髮蒼蒼的穆罕默德(阿達謝的大伯),他至少八十歲了,年輕時會笑的嘴現在兩邊都掘出了一道道深溝,對於這樣的人來說,便壺制可沒什麼好怨的。與其擔著給人抓住的風險(扣掉一個星期的小費)私吞十五便士,還不如加入集體。
“你們都靠我!”打烊時希瓦經常一邊不情願地把五個英鎊扔進壺裡,一邊怒吼,“你們都靠我養活!誰把這些窩囊廢弄走!是我掙了五英鎊,現在這些錢要他媽的分成幾百萬份,分給這些窩囊廢!這算什麼?共產主義嗎?”
其他人通常都避開他憤怒的目光,一聲不吭地忙別的。一天傍晚,一個只收到十五便士小費的傍晚,薩馬德開口了:“閉嘴,小夥子。”語氣很平靜,聲音很輕。
“你!”希瓦圍著薩馬德走來走去,此時薩馬德正在榨一大盆扁豆以備明天之用,“這些人裡頭,數你最孬!我從沒見過他媽的像你這麼差勁的招待!要是你給可憐蟲端啤酒,你就拿不到小費!我聽你和客人聊什麼生物學、政治學——本本分分地端茶送水吧,你這個笨蛋——你是個招待,他媽的裝什麼呀,你不是訪談節目主持人邁克爾·帕金森。‘我剛才聽您在說德里,是吧 ’——”希瓦把圍裙搭在手臂上,開始在廚房裡裝起腔來(他模仿別人的樣子可惡極了)“——‘我本人去過那裡,你知道,德里大學,真是妙極了,是呀——我還打過仗,為英國打仗,是的——是的,是的,很迷人,很迷人。’” 他一邊在廚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