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把那埋葬掉的日子重新翻騰出來。
東家莊地現在喜歡抽菸。
端坐在方桌邊雕花椅子上的莊地一邊聽管家六根說話一邊沒忘了抽菸,靈巧的手指在煙壺裡熟稔地捻著金黃綿柔的菸絲,動作很是優雅。丫頭蔥兒划著洋火,燃起的火苗迅速對到菸嘴上,聽他長長地一吸,煙壺裡的水便發出悅耳的咕嘟兒聲。
管家六根站邊上將打碾的事說了,莊地問今年能收幾成,管家六根報了數字,這數字讓東家莊地滿意,遂說,家裡家外你就多操點心,該怎麼給佃戶分還怎麼分,豐收了就該讓全溝人高興。
管家六根點頭說是,他本想再問一聲二柺子的事。日前他得到訊息,被東家莊地打發到南山煤窯的二柺子不好好幹活,還打著奶媽仁順嫂的旗號,到處轉悠。這還不算,這牛日竟然不跟煤掌櫃打招呼就神神秘秘失了蹤影,到今兒個也沒回。管家六根想問個清楚,是不是東家找他有事。莊地卻提起兒子命旺。
東家莊地說,命旺近來有轉機,氣色一天比一天見好,法理智的道場就先推了吧。六根忙說,推不得呀東家,有轉機管啥用,得讓少東家趕緊好起來,再不好怕就……
東家莊地眉一蹙,問,你想說啥?
六根吭了吭,沒說。
東家莊地擱下煙鍋,伸長了耳朵等。
六根這才支支吾吾說,怕是少奶奶……
我心裡有數。東家莊地沉沉道了句,不再言聲。臉色也忽然鐵青下來,看得出,六根這話說的不是時候,東家莊地不愛聽。管家六根磨蹭了會兒,眼睛偷覬在東家臉上,不見莊地臉色好轉,管家六根敗興地往外走。快要出門時,突然聽莊地丟過來一句,有空你多上西廂房看看。
管家六根一陣暗喜,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不起作用才怪,我就不信你不拿兒子的命當命!管家六根這樣想著,腳步已邁到長廊裡。秋日的長廊陰撲撲的,太陽光一天裡照不了多少,這陰涼好似重重疊疊地堆在了這裡。但是六根並不覺得涼,心猛然間狂熱起來,終於得到出入西廂房的權力了,再也不用貓一樣藏在角落裡,偷偷巴望。但他並不打算真去西廂房,不急,有的是時間。這一刻管家六根突然自信起來,莊地既然準了他進出西廂,就表明老東西對西廂也有了疑惑,這是個好事,大好事,只要找到藥罐子,拿到喂中藥的把柄,她不死都由不得。
管家六根從長廊邁過步子,在太陽光下默站了片刻,忽然就想起一個地兒。天,我咋把這麼要緊的地兒給疏忽了!
三步兩步,他就奔到了廚房。廚房門敞著,奶媽仁順嫂正在揉麵。在這院裡,奶媽仁順嫂只做三個人的飯,東家莊地,少東家命旺和燈芯。但整個廚房歸她管。下河院的廚房共分三廚,一廚就是奶媽仁順嫂現在揉麵的這間,算是上廚房,專事東家一家人的飲食。二廚在邊上,有這兩個大,三個婦女輪換著做飯,主要管東家及長工們的吃食。還有間小夥房,一間半大,算是三廚,負責短工及下人們的伙食。下河院的長工不跟別處的長工,長工有身份,比管家和奶媽低,但比下人高,而且長工們不但每年拿固定的工錢,按月還有小錢,算是東家賞的,長工的家眷到了下河院,不但可以白吃白住一陣子,走時,還能得到東家的賞賜。短工則是按季節隨時找來幫忙的,換得勤,工錢也就少,一般按天數論。下人則是外地逃荒或是落了難,尋上門找碗飯吃的,一開始只管吃管睡,不發工錢,熬過一陣子,若是讓東家或管家看上了,自個又樂意長留下來,就有可能提到長工的行列裡。
菜子溝下河院最多時用過三十二個長工,五十多號下人,是在老東家莊仁禮手上。五十多號下人一大半是涼州府逃難逃來的,那一年涼州府大旱,災荒鬧遍四野,真可謂餓殍遍地,白骨滿野,大饑饉後,又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