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只能從長計議。
這天燈芯幫溝裡女人草繩揚場,揚場就是將打碾下來的菜子拿木鍁順風揚起,讓風吹走草屑或是雜物,黃丟丟的菜子便會變得乾乾淨淨。站在下行裡,燈芯手握掃帚,將風吹到下行的草屑和菜角皮清掃出去。菜子打在臉上,草屑沾頭髮上,燈芯全然不顧,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跟草繩的談話上去了。嫁過來以前燈芯就跟草繩認識,草繩生了四個丫頭,急於要兒子,找她爹吃藥,一來二去兩人便熟了。草繩是個心直口快的女人,肚裡從來不裝話,加上又對燈芯一家心存感恩,一聽燈芯問管家六根的事,不遮不掩就給說了。場揚到一半就見管家六根遠遠出現在另家場上,燈芯丟下掃帚,徑直走了過去。
草繩緊忙在後邊喊,少奶奶,心裡裝著就行了,犯不著跟誰也提。
燈芯清楚,這是草繩在提醒她呢。溝裡雖說都是些莊稼人,多一半又是佃農,可人跟人不一樣,這一點她還是心裡有數。
管家六根正跟這家商量租子的成數,燈芯裝做隨意地問,幾成?場上的男人囁嚅著,半天不肯說。管家六根看了她一眼,大大方方說,六成。
燈芯哦了一聲,不是說按七成收的麼?
少奶奶的意思是我少收了?
看你,話說哪兒了,我這不是才跟著你學麼,多收少收一成的,不打緊,只是甭讓他們白忙了這一年。
少奶奶真是會替他們想。管家六根點頭道,眼睛卻一刻也沒敢離開打場人的臉,生怕他一漏嘴說出什麼來。那人見少奶奶這麼說,忽然就大了膽,囁嚅道,少奶奶,真按六成收啊?
這事你問管家。燈芯突地丟過去一句,臉依舊笑盈盈的,一點看不出她說這話的意思。管家六根臉突地一綠,他剛剛跟場主商量的是按七成五收,上下就是一成五的出入,場主當然不樂意。
不過他旋即穩住自個,說,多收少收也不是我說了算,這要看東家的意思。少奶奶要是真想給他們減,就先跟東家拿仗拿仗,也好讓我心裡有個準。
燈芯掉轉頭,忽地指著遠天處的一團雲,喊,快看,火燒雲!
遠天處果然騰起一團火燒雲。
那邊,草繩已在喊了,少奶奶,你答應幫我揚場的,我可顧不過來,這好的菜子,要是揚不乾淨,可惜了。
我就來。燈芯甩過一句,抖著一身紅衣綠褲,去了。
管家六根僵在那兒,心裡比火燒雲燒還難受。
菜子打碾到一半,各家各戶能打多少便都在燈芯心裡了。下河院的租子她也有了數。這時候她開始謀算另件事。
這件事兒跟租子比起來,一點也不小。燈芯所以把它推到現在,是因一直找不到可以託付的人。
終於有一天,下河院奶媽仁順嫂的兒子二柺子秘密走進了西廂房,就連他的親孃仁順嫂,這次也被瞞在了鼓裡。
管家六根照舊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偶有空閒,便來到東家莊地的上房裡。
東家莊地看上去氣色稍稍好了些,他正在抽水煙,丫頭蔥兒站邊上侍候。東家莊地的這個愛好也是管家六根帶來的,以前他不抽,勞作乏困的時候,他躺老婆邊上聽曲兒。當然是三房松枝。三房松枝是個很會哼曲兒的女人,山曲兒從她鼻孔哼出來,就裹了一股清爽爽的山風,彷彿人到了山林中,耳邊有盈盈的松濤,有啾啾的鳥鳴,還有一股山花爛熳的味道。到現在,東家莊地閉上眼,耳邊還是那山泉般叮叮咚咚別有味兒的曲兒:風來了,雨來了,房上的米米兒就刮掉了。媽,媽,給我個篩篩兒我端上,給我個簸箕兒我背上……
沖喜(21)
去了,一切都去了。那如風如歌的曲兒,那有著鳥一樣嗓子的人兒,都成了讓霜露打掉的油菜花,夭折在某個寒冷的日子了。莊地縱是再想,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