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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是很快就要拉不下去了,就自言自語地說,“這是我剩下的最後一支曲子了!老天爺,救救我吧,莫讓我把命丟了。”哦,後來他突然想起來他看見聖誕節前夕的半夜裡有頭牛下跪的事來。不過那時候不是聖誕節前夕,但是他突然想到要同那頭公牛開個玩笑。因此,他就轉而拉了一首“耶穌誕生頌”,就像聖誕節有人在唱聖誕頌歌一樣;啊哈,你瞧,那頭公牛不知道是開玩笑,就彎著雙腿跪了下去,似乎真的以為耶穌誕生的時刻到了。威廉等到他那長角的朋友一跪下去,就轉過身去像一條獵狗躥起來,祈禱的公牛還沒有站起來向他追過去,他已經跳過樹籬平安無事了。威廉曾經說過愚蠢的人他見得多了,但從沒有見過那頭公牛發現那天原來不是聖誕節而自己虔誠的感情受到欺騙時那種傻樣的……對了,威廉·杜伊,這就是那個人的名字;這陣兒他埋在梅爾斯托克教堂院子裡,什麼地方我都能說得一點兒不差——他就埋在教堂北邊的走道和第二棵紫杉中間那塊地方。”

“這真是一個離奇的故事;它又把我們帶回到中古時代,那時候信仰是一件有生命的東西!”

這是奶牛場裡一句很奇特的評論,是那頭黃褐色母牛身後的人嘟噥著說的;不過當時沒有人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就沒有引起注意,只是講故事的人似乎覺得這句話的意思是對他的故事表示懷疑。

“哦,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先生,不管你信不信。那個人我熟得很。”

“哦,不錯;我不是懷疑它,”黃褐色母牛身後的人說。

苔絲這時候才注意到和老闆說話的那個人,由於他把頭緊緊地埋在奶牛的肚子上,苔絲看見的只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她也不明白,為什麼老闆和他說話也叫他“先生”。不過苔絲看不出一點兒道理來;他老是呆在母牛的下面,時間長得足夠擠三頭奶牛的奶,他時而嘴裡悄悄地發出一聲喘息,好像他堅持不下去了。

“擠得柔和點兒,先生;擠得柔和點兒,”奶牛場老闆說。“擠牛奶用的是巧勁兒,不是蠻力。”

“我也覺得是這樣,”那個人說,終於站起來伸伸胳膊。“不過,我想我還是把它擠完了,儘管我把手指頭都給擠疼了。”

直到這時候苔絲才看見他的全身。他系一條普通的白色圍裙,腿上打著奶牛場擠奶工人打的綁腿,靴子上沾滿了院子裡的爛草汙泥;不過所有這些裝束都是本地的裝束。在這種外表之下,看得出來他受過教育,性格內向,性情敏感,神情憂鬱和與眾不同。

但是苔絲暫時把他外表上的這些細節放到了一邊,因為他發現他是她以前見過的一個人。自從他們那次相遇之後,苔絲已經歷盡滄桑,因而一時竟記不起在那兒見過他;後來心裡一亮,她才想起來他就是那個曾在馬洛特村參加過他們村社舞會的過路人——就是那個她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過路的陌生人,不是同她而是同另一個女孩子跳過舞,離開時又冷落她,上路同他的朋友們一起走了。

她回想起在她遭受了不幸以前發生的那件小事,對過去的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了上來,使她暫時生髮出一陣憂鬱,害怕他認出她來,並設法發現她的經歷。不過她在他身上看不出他有記得的跡象,也就放心了。她還逐漸看見,自從他們第一次也是僅有的一次相遇以後,他那生動的臉變得更為深沉了,嘴上已經長出了年輕人有的漂亮鬍鬚了——下巴上的鬍鬚是淡淡的麥秸色,已經長到了兩邊的臉頰,逐漸變成了溫暖的褐色。他在麻布圍裙裡面穿一件深色天鵝絨夾克衫,配一條燈芯絨褲子,扎著皮綁腿,裡面穿一件漿洗過的白襯衫。要是他沒有穿那件擠牛奶的圍裙,沒有人能夠猜出他是誰。他完全可能是一個怪癖的地主,也完全可能是一個體面的農夫。從他給那頭母牛擠奶所費的時間上,苔絲立刻就看出來,他只不過是在奶牛場幹活的一個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