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與疑忌重新抬頭,鋪天蓋地的嚴厲批評,在短短几天之內,就將樞府、兵部、衛尉寺給淹沒了。樞密使文彥博儘管身為三朝元老,但亦免不了飽受質疑;連新上任的兵部尚書孫固,都難逃指責;而為了應付朝野巨大的壓力,兩府更是不得不逼迫衛尉寺卿“主動”請辭,從而開始了一個噩夢般的歷史——自此以後,大宋竟無一人能自“衛尉寺卿”這一職位上全身而退。但更直接的壓力則是讓三衙與禁軍的官兵們承受著,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出門時都不敢穿軍袍……
毫無疑問,雄武二軍的兵變,不僅是大宋軍隊之恥,此事的公開,更是給了軍制改革以來一意整肅軍隊紀律,重朔武人形象的改革派當頭一棒。最糟糕的是,宋軍內部的派系之爭,更由此事而公開化——無論是殿前司諸軍,還是西軍、河東軍、東南軍,沒有人願意替河朔禁軍背黑鍋,陝西的《秦報》首先公開替西軍分辯,將矛頭鮮明地指向河朔禁軍,從五代時期的老賬開始翻起,措辭嚴厲的批評河朔禁軍紀律不整,戰鬥力低下,稱其“衛國無能,禍民有術”,公開呼籲朝廷應當重用西軍將領,整肅河朔禁軍紀律。然而這樣的指責並不能讓人服氣,河朔禁軍中並非人人都是大老粗,馬上就有將領上書朝廷,要求朝廷主持公道。但不妙的是,河朔禁軍的將領們對西軍的得意本來便不服氣,即使在河朔地區,許多禁軍中,都是西軍將領把持著要職,這更滋生其不滿。此番渭南兵變,他們認為正是朝廷輕河北重西軍使然,是朝廷錯誤的政策將西軍將領放到了錯誤的位置上,由西軍將領的魯莽少謀,而釀成了這一悲劇。在他們看來,雄武二軍兵變,西軍將領是要負大半責任的。
呈上這封奏摺與在奏摺上面署名的將領,很快便受到了樞府的嚴厲訓斥,全數都被降職,調離禁軍。宋廷是不願意看到軍隊中發生派系之爭的,文彥博雷厲風行地抑制了事態的進一步惡化,然而這樣的處置卻改變不了什麼事情——奏摺的內容很快傳到了西軍將領的耳中,事實上西軍這些年勢力遍佈樞府與兵部、三衙,也根本瞞不住他們,雖然朝廷的處置讓他們無法多說什麼,但其心中對河朔禁軍固有的偏見,卻日甚一日;而在河朔禁軍看來,朝廷這樣的處置,卻顯然是偏向於西軍的,他們不敢對皇帝與文彥博有什麼不滿——文彥博本人在河朔禁軍中威信極高,但卻將內心的憤懣,轉到了一直壓在他們頭上的西軍身上。
其實,在當時一段時間內,承受壓力的並不只是河朔禁軍,也不只是西軍,而是全部的大宋禁軍。只不過,人們習慣站在自己的立場來思考問題,於是河朔禁軍與西軍都感覺到自己受了極大的委屈。
對軍方的指責是異口同聲的,其巨大的負面影響,惟有時間方能消除。而對於唐康、田烈武案,清議卻呈現出兩極分化的意見。同樣是對渭南兵變深惡痛絕、痛心疾首,人們對唐康、田烈武等人的看法卻完全不同:大部分人將唐、田等人視為英雄與忠臣義士;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卻懲于軍隊不守紀律而釀成大禍,將唐、田等人視之為與兵變之雄武二軍只有一步之遙的“跋扈將軍”。
即使在朝堂上,兩府臺諫學士院的大臣們,也同樣是意見分歧。皇帝雖然想以“公論”的名義來赦免唐、田等人,但是他卻沒有想到,渭南兵變的事實,讓一部分血氣方剛的臺諫官員大受刺激,這些人想到的,這時候全是“紀律”二字,他們迭章上書,支援孫默的判決,並且引經據典,支援自己的觀點,從太祖皇帝貶王審琦,到石越誅種杼、姚鳳……這些官員人數雖然不多,但其言論無所顧忌,反倒顯得聲勢驚人。石越雖然有心想要替唐康、田烈武開脫幾句,但他的奏摺還只是拐彎抹角地提到幾句,彈劾的奏章便排山倒海地撲來,石越自知身份尷尬,不得不老老實實地上表謝罪,迴避此案。不僅是石越,連文彥博也因為唐康的關係,被迫自請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