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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究下去,她們竟是無名無姓的。尤二姐和尤三姐,本是母親改嫁帶到尤家去的,原本的姓字已不可考。至於二姐、三姐,不過是按排行對女子們的隨意稱呼罷了。長大了,出落得無比美麗,所以常常被人稱為“尤物”。尤物,應該是指那些又風騷又智慧的女子,如寶珠之光澤,雖無形,但凡見過它的人卻都會感覺到那一層極富感染力的光暈,與那種端莊的、泥雕木塑般的美人決不相同。

但是世人卻是偏愛潔淨的女人的。於是在後人改編的戲劇、電影裡,尤三姐變成那種出汙泥而不染的貞烈女子。傳統京劇中,柳湘蓮退婚時,三姐悲憤滿腔,有一段快板道:

榮寧二府人多少,貞亂賢愚自有分。

我掃盡鉛華甘素淨,白璧無瑕苦待君。

待得君來君不信,錯當夭桃誤女貞。

還君寶劍悲聲哽,且借龍泉我要表寸心。

把三姐自幼隨母親傍人門戶的尷尬屈辱都一筆勾銷了,她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曾經驗過的白璧般的女兒。在深閨,念及伊人,嬌羞一片:

他鶴立雞群世無兩,書劍飄零走四方。一曲悲歌成絕唱,他名喚那湘……喂呀,兒的娘呀!(此時應有一個水袖掩面的動作)他名喚湘蓮柳姓的郎。

也許,在世人最具普遍意義的標準裡,這就是女人的樣板。可我寧願相信,尤三姐是把柳湘蓮,當作自己生命裡的一次清洗。《紅樓夢》第六十五回,尤三姐對她的姐姐說:“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白叫這兩個現世寶(賈璉、賈珍)玷汙了去,也算無能。”寧榮二府裡,花開到盡頭的時候,香與色愈加迷亂,膏梁錦繡之中,蜂蝶飛舞,沆瀣一氣。尤三姐沉淪,厭倦,痛恨。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她遇到了柳湘蓮,這是她所見的,唯一與賈府沒有瓜葛牽絆的男人。而且,這冷心冷面的男子風流標致,一塵不染。於是三姐動了心,剛烈的女子愛起來無比決絕,幾乎是對身邊的人叫喊開來,不留一點回旋的餘地。她說:“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唸佛,伏侍母親,等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頭上一根玉簪拔下來磕作兩段,“一句不真,就和這簪子一樣!”這是對自己的救贖與決裂,自古道家有度人之說——就是點醒迷局中的世人,使之獲得新生,對煙瘴之中的尤三姐來說,只能掙扎著自度。

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後一夜》中,百樂門的頭牌舞女金兆麗初逢青年學生月如,她把他帶回家裡去。當她發現他還是一個童男子的時候,兩行熱淚,突的湧了下來。她心裡充滿了感激和疼憐,得到了那樣一個羞赧的男人的童貞。一剎那,她覺得她在別的男人身上所受的玷辱和褻瀆,都隨著她的淚水流走了一般。

尤三姐的願望若能實現,她終身有靠,心靈也可以得到洗滌,以此靠岸,了卻一生。

奈何!

三姐之美,豐盛、迷亂,跌蕩起伏。諸位看客受不了這綠褲紅鞋的刺激,於是修枝剪葉,將其改造成另一番明白清爽的模樣兒,使自己的心理多了一層安全的屏障。

老子說:“心善淵”,意思就是心靈像淵水一樣深邃,善於自守。之所以能自守,是因為已經經歷了該經歷的一切。處女不能守身如玉,已婚女子能守身如玉,就是這個道理。沒有經歷過就沒有資格言“守”。其實對一個女人來說,絕對的清潔就是矇昧無知。單薄、蒼白的生命,又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呢?就像北宋時林和靖的一句詩: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淡而無味,妄被傳詠了一千年。林和靖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矯情了一輩子,後人所以推重他,是否想表示自己也有“高士”的思想趣味呢?竊以為,“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才是詩的興衰味道。中國文人只配去看中國畫,欣賞那種明麗、疏淡,單一的意趣——其實我哪敢說中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