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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1995年7月

【溫馴的抽象生活】

——讓…菲利普·圖森和我們

一、杭州

2001年11月24日下午兩點,我走進杭州國大雷迪森廣場酒店的旋轉門,一眼就看見了讓…菲利普·圖森。

進酒店之前,因為時間還早,我在武林廣場逗留了一會兒。人們在廣場上朝各個方向走著。我在一隻花壇的邊沿坐下,讓時間悄悄流逝。這是一個最平常不過的白天,沒有太陽,有點冷,與往常不同的是,這個白天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我關注已久的比利時小說家、電影導演——讓…菲利普·圖森。也許還等待別的什麼。究竟是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

眼前的圖森完全不同於我想象中的圖森。他是那麼高大,和我握手的時候不得不俯視著我。因為謝頂和臉上的皺紋,他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是啊,他今年已經四十四歲了。不過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不變的是他的目光,那麼溫馴,還有他的若有若無的淺笑,這些使他看來像一頭綿羊。辦好入住手續,我們魚貫走入電梯。到了十樓,我們又魚貫而出。進了房間,圖森說,他要睡一會兒,累了。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練習寫作的時候,圖森正在法國崛起。羅伯·格里耶稱它的小說為“敘事體的抽象派藝術”,他的三部小說代表作《浴室》《先生》《照相機》分別出版於1985、1986、1989年。世紀將盡時,他的小說進入了我的視野。1997年初,我從廣州博爾赫斯書店郵購了《浴室·先生·照相機》的中譯本。這是一本詭異、獨特的小說,簡潔而深奧,你從中彷彿看到了本質的東西,可是又什麼都沒看到。它們讓我深深地著迷。

圖森在休息。我們圍坐在隔壁的房間裡,商量圖森浙江之行的日程安排。(介紹一下我們吧:詩人兼民謠歌手楊一,他是圖森中國之行的“三陪”,已經陪了二十多天了;出版策劃人陳侗和魯毅,他倆三天前專程從廣州來到上海,開始一路陪同圖森;小說家黑城,還有就是我,是圖森浙江之行的義務接待者。我們都是圖森小說的忠實讀者。)我們圍坐著抽菸,菸灰缸放在中央的地毯上。每隔一段時間,我就站起來,跨過菸灰缸,拎起水壺給大家倒水。後來,朋友阿強和黃石敲門進來。

下午四點鐘,圖森從隔壁房間跑過來。他的臉上留著兩道剛剛睡醒的痕跡。我們動身去西湖。

湖濱遊人如織,湖水籠罩著迷濛的霧氣。六公園的露天茶座坐滿了人。我們把兩張空桌子並在一起。服務員給我們泡上茶。我們斯斯文文地坐著,面面相覷。我們的外語水平只夠跟圖森寒暄,可總不能老是寒暄。於是只好沉默著。有時圖森的目光會和我相遇,可是又迅速地飄走了。他的神態中沒有激情,也沒有好奇,有的只是止水般的平靜。最後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停留在桌面上:那裡已經成為一座龐大的情愛舞臺,一對對飛蟲落在上面,奮力地交媾著。之後它們分開,一隻精神抖擻,另一隻則氣息奄奄,哪一隻是公的呢?我們的意見出現了分歧,並開始爭論。

圖森的臉隨著天色變化著,就像面前的茶杯裡的水。後者從淺綠變成微紅,再變成深紅。天色終於黑透,又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

五點半的時候我們起身,沿著湖岸走到少年宮,再走到望湖樓。白堤上的燈已經很亮了,映在湖水裡,波光閃爍。下班了,北山路上人流車流交叉湧動,此刻他們擠在一條馬路上,目光急促,表情匆忙。一位交警在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只有我們這一行人,沒有目的地,沒有心事,我們踱著細步。我們暫時地逃離了那種緊張、乏味的生活。遺憾的是不能經常這樣踱著步。快要走到斷橋時,我們往回走。北山路上打不到計程車。我們一直走到保俶路上的潮香宮,還是沒有空車。繼續往前,走到藍寶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