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母親冰涼的手指,想把它暖熱。他站在那裡,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這副軀體再也不會醒來,不會把他抱在懷裡,捏他的臉蛋。後來,人們準備散去,擺滿了一面牆的花圈被一個個帶走,白色的紙花掉下來,撒成一地夢魘。從此,嘉羽便再也不敢直視花圈,以至每次放學回家都特意繞遠路,只因為最近的路線上有間巴掌大的花圈店。
所以不管你願不願承認,Melissa將他從回憶中拉出,你母親的離開對你的打擊是致命的,因為你如此深愛她。在那個年齡,孩子對母親的依賴非常強大,母親意味著依靠和保護,在如此敏感的階段失去最親密的人,會讓你對依賴關係的牢固性產生懷疑,它可能不會被寫在臉上,或者甚至不為你自己瞭解,但它直接影響到對別人的判斷和付出。
嘉羽點點頭表示明白,旋即又說,你的分析很在理,母親的去世的確對我打擊非常大,可我從來不覺得我因此不願付出,或者刻意忽視別人的感受。
如果你是指你對九月有多麼好,這恰恰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上次見面的時候,你說從一開始你就不喜歡這個地方,荒涼、冷清。我是否也可以理解成,這些成見並非只跟這個小城有關,更多的是離開家,離開熟悉環境的不適。捫心而問,在這邊你有多少朋友?
朋友。有些概念剖開來講會顯得生疏,坦率些,有一屋子同學,認識很多踢球的人,酒桌上永遠熱鬧,逢年過節亦有人相邀出遊。某種程度上,大家相互取悅打發時間,依靠對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這是種出於強迫而維繫的關係,不是友誼。因為他清楚地知道,面對其中的大部分人,生活必須被擱置和隱藏,不在談論的範圍。
也會感到孤立,並非來自身邊的人——他們都很善良——而是源源不斷出自心底。臨淵而立,站在世俗的邊緣,放逐自己的心。從根本上說,他與他們,來自兩個風格迥異的世界,因而靠近是不被接受的,唯有放逐。
沒錯,不論何種原因,你發覺不得不放棄這種膚淺的接觸。Melissa接著分析道。或者因為你的挑剔,或者因為他們是另一種人,歸根結底,你對人和人之間的關係過於看重了。你無法接受心裡的空虛,那個位置始終需要被填滿,從前屬於母親,現在是九月。你需要她,於是愛得投入;程度越深,便越害怕失去。一段關係的無疾而終在你的心裡是不能被接受的。
我並不覺得我和她之間存在這麼複雜的關係,我愛她,僅僅由於合適,而這種感覺我不曾在其他人身上找到過。嘉羽辯解道。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什麼才算合適呢?
《那不勒斯的九月》 第67節
那次談話因為嘉羽無法對合適二字做出令人信服的定義而告終,他舉出的例子,譬如對書籍、電影、音樂共同的愛好,甚至遣詞造句習慣的一致性,都被Melissa逐個反駁。雖然他心知肚明那些只是表象,可是更深的原因卻無從總結,他只好將話題轉移到失眠上,當務之急是讓他儘快入睡,人生哲學留給以後。
一連串建議,諸如睡前兩小時不要運動,下午四點之後不要喝咖啡,睡前不要喝酒等等,讓嘉羽對恢復正常信心滿滿,因為這些幾乎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他的理解是,讓生活平靜下來,排除任何強加的外界因素,迴歸最原始的狀態。
美好願望的結局總是更深的失望,他沒有找回失去已久的睡眠,卻迎來愈加失控的情緒。室內的空氣猶如死水一潭,開窗也無濟於事,後背和雙腿落在床上,隱隱生疼,枕頭怎麼調整都讓脖子不適。終於有一天,他決計不再忍受,衝出家門,開始沿著公路向下城行走。
凌晨三點半,隻身暴露在夜色中,幾乎等同於告訴劫匪:來搶我。但他顧不得那麼多,睜著雙眼面對黑暗,對生的厭倦淺淺滋長,愈演愈烈,最終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