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的第二個痛苦。我倒也想幫他分析分析。
“你念的是什麼專業?”我忘了,真不禮貌,但真的記不住。
“自動化管理。”他說。
“可以幹什麼?”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如果他知道可以幹什麼,那他還痛苦什麼?不過這專業也真夠怪的,都已經自動化了,還要管理什麼呢?
所以我高估了自己,對於他的痛苦,我是一點忙都不上的。他帶著他的朝氣和痛苦來,又帶著這兩樣東西走了,我們誰也沒能幫他增加或者減少什麼,最多,胃裡多了一點飯菜而已。
不過這一幕我似曾相識。因為三年前,也就是2004年的8月,他曾來過,和我們一起生活過。那時的情況,沒有現在的好。我和父母的關係比較緊張。原因不明,甚至可能沒有原因,僅僅只是看對方不順眼而已。
我記得那是個週末,天很熱,我和他們因為一雙我沒洗的襪子吵了一下午。晚上,我就跑到餘忠那兒去住了。他是我大學時期最好的朋友。我在他那兒呆了好幾天。星期五一早,媽打電話給我,讓我一下班就回家。她說家裡有人要來。
“誰要來?”
“是不是我不打電話給你,你就不打算回來了?”媽反問我。
“不是,我只是問問是誰要來?”
“戴飛,還有他爹,戴明強。”
到家後,媽正在廚房裡忙得團團轉。她告訴我,戴飛今年落榜了。他爸爸準備把他弄到這兒來複讀。她交待我,要表現得高興一點,客氣一點。
“為戴飛學校的事,他爸爸已經用掉好幾萬了。天底下的父母啊……”接著她的聲音變成了一連串的咕噥,被生菜下油鍋的聲音淹沒了。
戴明強是個心眼很好的人,也是父親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他比父親大兩歲,但是由於結婚比較晚。所以兒子比我小很多。在父親還年輕的那個時代,幾乎還沒有人排斥婚姻。沒有人會在動盪的歲月裡計較是否有真正的感情生活。如果一個人的所有願望都趨向於尋求一點點確定的因素,誰還會去計較這份確定是否適合自己呢?正如餓極了的人是不會抱怨食物的口味。所以,戴叔叔的“結婚晚”其實是“討不到媳婦”的另一種說法。至於他是如何不討婦女們喜歡的,我不太清楚。我小的時候,他是每次過年給我壓歲錢最多的人。記得我剛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過年他給了我二十元的壓歲錢。我對這筆錢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他是分兩次給我的。那好像是個大年初二的早上,他來我家拜年,先當著父母的面給了我十元錢,然後我就去河邊放鞭炮了;沒想到他跟著我出來,並悄悄地又塞給我十元錢。我還學著大人的樣和他推辭。
“這是我給你的,你爸爸媽媽不知道。”他一隻手輕輕地拍了下我的後腦勺,另一隻手握住我的胳膊,不讓我把他塞進我的褲包的錢再掏出來。
所謂壓歲錢者,人情往來也。這點再笨的小孩也懂。每次過完年,我都是如數地把壓歲錢交還父母。因為這些錢都是親戚朋友當著大人的面給的,一是父母心中有數,吃不了回扣,二是應該讓他們知道都有些什麼人在關心我們的家庭,程度如何。按照當時的生活水平和我的經驗,20元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大到如果被壞人知道就會要了我的命的地步。其實我已經感動得不知所措了,甚至擔心的不是自己會喪命,而是害怕如果這筆錢被搶走或者偷走的話,那麼彷彿連同這份愛和關心也一齊被剝奪了,這才是最可怕的。
最終我還是把錢全部交給了父母,並且說了實情。父親在之後見到他的時候好像有些埋怨他的意思:“你這樣會把孩子慣壞的。”他沒有怪我背叛了他,反倒地誇獎我懂事。從這以後,他沒有違背父親的意願。並且每年給我的壓歲錢還隨著通貨的膨脹而增長。
門外有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