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抑揚頓挫,駢四驪六下來,現場氣氛由凝固,變得古怪起來。所有夷人聽得一愣一愣的,滿腦子都是“嗚唿”。
這是張放在路上聽到陳立斬殺了夜郎王興之後,匆匆寫的急就章祭文。陳立打夜郎人一巴掌,身為使者的張放就得給夜郎人一顆棗子;陳立管殺,張放管“埋”。這篇祭文字想在明日夜郎新君繼位,祭拜先君時再亮出來以示撫慰的,沒想到被翁指一碗神(經)酒給逼出來了。不過,這樣貌似也挺好……
“頭一碗,祭奠夜郎亡君。”張放念畢,一合祭文,淡淡道,“若有第二碗,本使一定痛飲無礙。誰搶我跟他急!”
張放方才那一潑,當真是涓滴不剩,而這一番話,則是滴水不漏。
翁指嘴唇在抽動,很令人擔心會不會抽風。務邪張大嘴巴,如鴨子聽雷,直到鞠季提醒他致謝,務邪才憋粗著脖子,向漢使再三致謝,並恭恭敬敬接過祭文。明日祭祀,不管他願不願意,這篇漢使祭文,可得供在最顯眼的位置。
眾扈從釋然而笑,諸夷君長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漏臥侯、句町王先醒悟過來,帶頭高聲誇讚漢皇大度,漢使風度,還有這個……文采(天知道他們聽懂一個字沒)。隨後應和者如雲。
一場危機,就此化解。
卓碧海望著張放的側臉,心下暗贊,不愧是鳳師入門弟子,周身是膽,才智俱絕,難怪能得鳳師看重。
鳳師,就是大劍師鳳叟,卓碧海也師承此老,也就是說,兩人是同門。
那日張放一劍飛擊,斷藤殺敵之後,卓碧海才發覺,這位年輕列侯腰間寶劍並非用來裝飾的,而是真有兩下子。再然後,他又發現一個秘密張放那把劍居然是龍影劍!而這龍影劍,正是他當年陪同鳳叟拜訪蜀中鑄劍名師,並親眼見此劍出爐,印象極深。
卓碧海當時並不知道鳳叟是受富平繆侯張勃之託,尋訪名師鑄此劍為孫兒百日誕禮,但張放一亮此劍,他就知道彼此淵源。這也是性情孤高、只想當個隱士的卓碧海接受張放的請求,扈衛千里,前來夜郎的真正原因。
漢使、列侯什麼的,卓碧海才懶得管,但同門之誼,那就不一樣了。
“真是可惜了……”翁指很快平靜下來,深深望了張放一眼,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只不知他這話是指那碗神酒可惜,還是說眼前這個人可惜了。
耶朗一發話,現場繃得緊緊的弦終於鬆下來。這一刻,不知多少人暗捏一把冷汗。
隨著翁指示意,一個隨從取來陶罐,用手將潑到地上快滲進泥裡的血酒連同泥土一併挖出。然後捧著滿滿一碗血泥,繞著廣場走了小半圈。所到之處,盡是密密麻麻的手臂。無數夷人爭先恐後伸手搶著從罐裡掏出血泥,三不管就往嘴裡塞,那狂喜模樣彷彿吃到天下最美味的美食。搶不到的人捶胸頓足,更有被推搡倒地、擠傷者……那狂熱場面,令初次看到的客人們心驚頭麻。
翁指含笑望著張放,雖不言語,臉上的神氣卻明明白白寫著“看到沒有?你當垃圾,人家當寶,你不喝有的是人搶著喝”。
張放面無表情,內心震驚,他看到的當然不止那麼表淺,這是翁指在無形示威看到沒有?多少人奉我為神?我一聲令下,多少人會為我赴死?
翁指雖不言,但壓力無形,張放必須說點什麼來化解。正要開口時,冷不防一個生硬的質問響起:“敢問尊使,我兄弟儂西上月曾入太守府拜訪,只見進不見出,不知眼下如何了?”
張放眯了眯眼,看清質問的人正是剛才那個取血泥的隨從。這是個瘦高中年夷人,貌不驚人,眼神銳利,筋骨結實,後腰左右兩邊露出兩把纏著麻條細索的刀柄。
張放沒理會中年夷人,只拿眼瞅著翁指。
翁指淡淡道:“這是我的隨從儂罕,儂西是他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