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時蹲著不動的老實的豹子一樣,身上穿的印花布裙子說不出是什麼時代的款式,棉布帽子也耷拉在額頭上。
她上了車,坐在情人的旁邊,她熱烈的天性有時表現得既沉默又溫順;他們又用車上的帆布把自己的頭和耳朵包裹起來,轉身在已經變得很深沉的夜色中往回走了。苔絲是一個十分敏感的人,所以她剛才和物質文明的漩渦接觸了幾分鐘,這種接觸就留在她的思想裡了。
“明天早晨倫敦人在吃早飯的時候就可以喝這些牛奶了,是不是?”她問。“他們都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是不是?”
“不錯——我想他們明天就可以喝這些牛奶了。不過他們喝的和我們送的牛奶有些不同。他們喝的牛奶的含量被降低了,免得他們被喝醉了。”
“他們都是高貴的紳士、貴婦、外國大使、千夫長①、太太小姐、還有孩子,他們都從來沒有看見過一頭奶牛,是不是?”
①千夫長(centurions),古代羅馬下級軍官的官銜,苔絲的時代沒有這種人,表明苔絲對農村以外的知識所知不多。下文克萊爾也提千夫長,是對苔絲的一種調笑。
“哦,是的;也許是的;尤其是千夫長。”
“他們對我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的啦?也不知道牛奶是從哪兒來的啦?他們也想不到我們走了好遠的路,今天夜裡冒雨穿過荒野把牛奶送到車站,好讓他們明天早晨喝上牛奶,是不是?”
“我們並不是完全為了這些寶貴的倫敦人送牛奶的;我們送牛奶也有點兒為我們自己——為了那個讓人焦慮的問題,我想,親愛的苔絲,這個問題你會讓我放心的。好啦,請允許我這樣說,你知道,你已經屬於我了;我是說你的心。是不是這樣的?”
“你知道得像我一樣清楚的。啊,是的——是的!”
“既然你的心答應了,為什麼你不答應嫁給我呢?”
“我唯一的理由也是為了你啊——只是為了一個問題,我還有些話同你說——”
“我能夠認為完全是為了我的幸福,也為了我事業的方便嗎?”
“啊,是的;是為了你的幸福和事業上的方便。但是在我來這兒以前——我想——”
“好啦,我本來就是為了自己的幸福和事業的方便才向你求婚的。假如我在英國或者在殖民地擁有一個大農場,你做我的妻子就有無限的價值了;也比娶一個出身在全國都是最高貴門戶的女子好得多。所以請你——請你,親愛的苔絲,你一定要消除心裡的那種想法,以為嫁給我會妨礙了我。”
“但是我的過去。我要讓你知道我的過去——你一定要讓我告訴你——你要是知道了,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了。”
“如果你想說,那你就說吧,最親愛的。那一定是珍貴的歷史。是呀,你要說我於某年某月某日出生,等等——”
“我生於馬洛特村,”她說,借用了他說的幾個字,儘管那幾個字也是隨隨便便說出來的。“我在那兒長大。我離開學校的時候,受了六年的標準教育,他們都說我很能幹,應該當一個好教員。但是我家裡出現了一些麻煩事;我的父親不太勤勞,又喜歡喝點兒酒。”
“好啦,好啦。可憐的孩子!這有什麼新奇啊。”他把她更緊地摟在自己的懷裡。
“後來——還有一些非常不同尋常的事——是與我有關的。我——我——”
苔絲的呼吸急促起來。
“好啦,最親愛的。這沒有關係的。”
“我——我——不姓德北菲爾德,而是姓德貝維爾——和我們剛才走過去的那座老房子的當年主人是一家。還有——我們都衰敗了。”
“姓德貝維爾!——真的嗎?這就是所有的麻煩事嗎,親愛的苔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