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不多遠,他們就遇到了拉奘汗親自率領的馬隊。拉奘汗命令手下:‘兩個都殺掉,不留活口。’騎手們個個手提月牙刀,面孔猙獰,殺氣騰騰。土登朗傑活佛毫無懼色地挺立在馬上,坦然走來,用堅定的步履逼視著對方:讓開,讓開。拉奘汗一手撴住韁繩一手舉著刀,瞪著懷抱倉央嘉措的土登朗傑活佛,突然倒抽一口冷氣,放下了屠刀。他讓開了,所有的騎手都讓開了。
“土登朗傑活佛背後插著十六根帶羽毛的利箭,根根淹沒在骨肉裡。鮮血洇透了袈裟,紅豔豔的袈裟溼漉漉地滴瀝著,浸染著馬鞍馬身。而他依然挺身在馬背上,睜圓紅色閻摩敵般的寧瑪巴之眼,護法而來。土登朗傑活佛死了,他用身子保護著倉央嘉措早就命歸西天。但使命沒有完結,倉央嘉措需要他,他就必須這樣用無言的威武喝退殺伐者。
“拉奘汗疑懼地望著土登朗傑活佛,突然又後悔放過了倉央嘉措,打馬追了過去。眼看就要追上,死活佛土登朗傑突然仰身倒下,用自己的頭直撞拉奘汗的馬頭。馬驚了,嘶鳴著揚起前腿,又一個急速的迴轉。拉奘汗摔了下來,不偏不斜倒在了土登朗傑身上。他想爬起來,死活佛的袈裟掛住了刀柄和箭壺,就像用手攔腰抱住了他。他驚叫著,幾個騎手過來扶起了他。再看前面時,他要追殺的六世*喇嘛倉央嘉措已是蹤影全無。
“倉央嘉措安然回到了浪卡子。想去家鄉看望瑪吉阿米而沒有去成的他又多了一份傷心:為了保護他,土登朗傑活佛死了。
“浪卡子的夏天裡,羊卓雍湖是仙境。成群結隊的斑頭雁、黑頸鶴、赤麻鴨,佔領了天空和湖中大大小小的島嶼。岸邊的牧草新鮮到滴翠,草尖上挑著綠絨絨的羊卓鳥和紅豔豔的喇嘛鳥。白羊黑牛,紅馬黃狗,莊園的石頭碉房外,是牧家。
“自從倉央嘉措失蹤過一次後,經師曲介就不准他離開單增頗章了。更何況攝政王桑結來了,也就是說,監護和管束來了。桑結是一個嚴酷的政治家,不可能為顧及一個少年率真的性情、早熟的感情而給政教大業增添麻煩。倉央嘉措只好天天站在碉房錯層的平臺上,無可奈何地望著湖水和草原那邊燈苗一樣飄忽不定的人影和帳房,望著飛鳥甚至自由的蜜蜂,望著望著就會唱起來:
金黃蜜蜂的心上,
不知怎麼把情人念想,
而我青青小草的願望,
就是盼著雨露和陽光。
他是隨想隨唱,用的是門隅山鄉的流行歌調,詞兒卻都是現編的:
壓根沒見最好,
也省得神魂顛倒,
原來不熟也罷,
免得情思纏繞。
“有時候經師曲介會來到他身邊,手拿經卷規勸他:‘尊者,回寢宮聽我講經,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攝政王就該責罵我了。’他有時候聽,有時候不聽,聽和不聽腦子裡都只想一個人:瑪吉阿米。他面對蓮花生大師的塑像祈禱:‘你的願力足以征服西藏所有的魔鬼,現在就請你改變攝政王的主意,給我自由,放我回家。’然而祈禱沒有效果,他的自由越來越少,為此他經常給經師曲介發脾氣。
登臨寶座 3(5)
“作為布達拉宮顯密兼通且密法修煉已經步入高乘的大喇嘛,曲介自然領受過男女之間肉體接觸的快樂。也知道在陰陽合修的秘傳裡,精液具有超凡入聖的力量,它會把肉體的慾望引入精神渠道而使信仰成為永恆。但他作為堅定到冷酷的信仰者,拒絕理解凡俗而寬泛的情感,不知道這種情感是精神的父親,更是精液的主宰。它代表思念、依戀、溫暖、純潔、芬芳、陶醉、柔情蜜意和母親般的關護。它處在性力和交合之外,也處在歡喜金剛陰陽合修的秘傳之外。它引導那些信仰的頭腦明白,關於色慾的實施,除了怛特羅密教奧義的鼓動,還有生命對水乳交融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