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為了水乳交融,為了思念和依戀,倉央嘉措又一次逃跑了。他脫掉平時穿的袈裟,換上一件從來沒穿過的白色氆氌袍,用一頂大禮帽遮住臉面,溜出寢宮,走出單增頗章,飛快地走向傍晚的原野。前面,有人跪著,他繞開了,再往前,又有人跪著,他又繞開了。這樣繞來繞去,總有人跪著,跪著的都是藏兵。突然遇到了兩個不跪的僧人,一看就洩氣,原來是他最不想見到的獨眼夜叉和豁嘴夜叉。他們畢恭畢敬朝他做出手勢:‘尊者,請回吧。’再一看,圍繞著單增頗章,到處都是藏兵。
“逃跑不成,只好裝病。倉央嘉措說他渾身疼痛,四肢乏力,口口聲聲要找門隅措那澩下村的寧瑪巴小秋丹給自己治病。新近被攝政王指派為經師的寧瑪派高僧久米多捷活佛說:‘小秋丹是我的弟子,他能治好的病我自然不在話下。’久米多捷是名揚山南的藏醫,兩手在倉央嘉措腕脈上一搭,身體和心理就全知道了,給他開了一種藥,叫‘羯摩甘露’。‘甘露’哪裡有一點‘甘’的意思,就是苦,苦得他打顫。
“病好了沒幾天,又開始胡鬧。給他授經他唱歌,讓他念佛他舞蹈。動不動就會跑到單增頗章碉房錯層的平臺上,望著湖邊草原上的人影和帳房,又蹦又跳,跳累了就睡覺,也不管太陽還在高高照耀。要是經師干涉,他就說你讓我去羊卓雍湖邊我就唸經。曲介和久米多捷活佛都勸他:‘為眾生考慮,*喇嘛是不能這樣的。’他說:‘我既沒有受戒也沒有坐床,我不是*喇嘛。’
“為了讓他儘快擺脫孩子的任性,忽一日,攝政王桑結來到他的寢宮,摒退左右,親口把五世*的遺言、‘七人使團’的死亡、叛誓者的伏藏、政教之敵終於顯露、格魯巴的剋星已經發出逼人寒光的事情告訴了他。攝政王叮囑說:‘六路人馬來到了浪卡子,浪卡子表面上平靜祥和,實際上殺機四伏。尊者的安危就是整個藏土乃至蒙古的安危。聽我的話,千萬不要走出單增頗章。’然後,桑結帶他來到單增頗章最高層的經堂,祈禱過藥師、彌勒、文殊之後,桑結和藹地說:‘來啊,你來看看窗外。’
“從經堂可以看到單增頗章另一邊的草場,這裡望不見秀麗的羊卓雍湖,卻有雄奇的山脈抬升著草場的海拔。幾乎所有遠遠近近的緩坡上,都有白晃晃的夏季帳房。桑結告訴倉央嘉措:‘那一片是蒙古和碩特部首領韃萊汗的二兒子拉奘汗的營帳,他們對我們,是身邊的狼。那一片是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旺阿拉布坦的侄子烏蘭特的營帳,他們對我們,是遠方的狼。蒙古人和我們西藏人一樣,各個部落、各個派別是要彼此爭鬥的。遠方的狼和身邊的狼互相牽制著,對我們有好處。一旦兩匹狼變成了一匹狼,我們就危險了。東邊那些帳房裡,住著薩迦法王的大管家八思旺秋,對我們格魯派來說,他是犛牛,能作為朋友,但不是同類。西邊那些帳房裡,住著楚布寺的住持噶瑪珠古活佛,他是鷹,教法對我們有好處,但如果不提防,就會吃掉我們。最遠的那頂帳房裡,住著你的新經師寧瑪派領袖敏珠林寺的寺主久米多捷活佛,他代表著親近和眾多,他是羊,他會像土登朗傑活佛那樣,用生命保護你。所有這些人,很快都要來拜見你了。’倉央嘉措突然問:‘我見到他們怎麼辦?’攝政王桑結說:‘你祝福他們,給他們摸頂。摸頂的時候不要伸直胳膊,不要把手放在他們的頭頂,要讓他們彎著腰用頭碰你的手。’倉央嘉措又問:‘也給拉奘汗摸頂嗎?他可是政教的敵人。’桑結說:‘現在還不一定,最危險的敵人肯定是那些表面上溫和順從的人,叛誓者到底把仇恨和摧毀政教的能力伏藏給了誰,神靈並沒有降旨於我們。’倉央嘉措一臉疑懼:‘為什麼,格魯巴的敵人這麼多?’桑結說:‘因為我們擁有了西藏,我們的領袖*喇嘛登上了最高寶座,這個寶座一旦成為權力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