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來,那是一滴很大的淚水,好像是一架放大鏡的目鏡,把它流過去的面板上的毛孔都放大了。與此同時,他又重新明白過來,她的自白已經完全把他的生活、他的宇宙全都改變了,他想在他新處的環境裡前進,但是他絕望了。必須做點兒什麼;做什麼呢?
“苔絲,”他說,儘量把話說得輕鬆些,“我不能住在——這個房間裡了——就是現在。我要到外面走一走。”
他悄悄地離開了房間,他先前倒出來兩杯葡萄酒準備吃晚飯,一杯是倒給她的,一杯是倒給自己的,那兩杯酒現在還放在桌子上,動也沒有動。這就是他們一場婚宴的下場。在兩三個小時以前,他們吃茶點時還相親相愛,用一個杯子喝酒。
房門在他的身後關上了,就像門被輕輕地拉開一樣,但把苔絲從昏沉中驚醒了。他已經走了;她也呆不住了。她急忙把大衣披在身上,開啟門跟著走了出去,出去時她把蠟燭吹滅了,彷彿再也不回來似的。雨已經停了,夜晚也清朗了。
不久她就走到了他的身後,因為克萊爾漫無目的,走得很慢。在她談白色的身影旁邊,他的身影是黑色的,陰沉而叫人害怕,她脖子上帶的珠寶,她曾一時為之感到驕傲,現在卻叫她感到是一種諷刺了。克萊爾聽見了她的腳步聲,轉過身來,不過他雖然認出是她來了,但是卻似乎沒有改變態度,又繼續往前走,走過屋前那座有五個拱洞的大橋。
路上奶牛和馬的腳印都積滿了水,天上下的雨水雖然把它們淹沒了,但是卻沒有把它們沖刷掉。小水坑映出天上的星星,她從水坑旁邊走過的時候,天上的星星也就一閃而過;她要是沒有看見水坑裡的星星,她就不會知道星星正在她的頭頂上閃爍——宇宙中最大的物體竟反映在如此卑微的東西中。
他們今天到的這個地方,還是在泰波塞斯的同一個山谷裡,不過在下游幾英里的地方;四周是空曠的平地,她很容易就能看見他。有一條路從屋子那兒伸展開去,蜿蜒著穿過草地,她就沿著這條道路跟在克萊爾的後面,不過她並不想追上他,也不想吸引他,而只是默不作聲、漫無目的地跟在後面。
她沒精打采地走著,後來終於走到了克萊爾的身邊,不過他仍然沒有說話。誠實如果遭到愚弄,一旦明白過來,常常就會感到巨大的殘酷;克萊爾現在的感受就是這樣的。戶外的空氣顯然已經消除了他全憑衝動行事的所有傾向;她知道他現在看見她,是覺得她毫無光彩了——她的一切都是平淡無奇了;這時候,時光老人正在吟誦諷刺他的詩句——
看吧,你的臉一暴露出來,愛你的他就要恨你;
在你倒黴的時候,你的臉也不再美麗。
你的生活就像秋葉飄零,像天上的落雨;
你頭上的面紗就是悲傷,花冠就成了痛苦。①
①引自史文朋的詩劇《在卡里頓的阿塔蘭塔》中的合唱《並不像天崩地裂之時》。
他仍然在聚精會神地想著,她的陪伴現在已經沒有足夠的力量打斷或改變他的思想之流。現在她對於他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她禁不住對克萊爾說開了。
“我做了什麼事了——我究竟做了什麼事了!我告訴你所有的事,沒有一句是假的,或者是裝的呀。你不要以為我是在騙你呀,你說是不是?安琪爾,你是在跟你心中想的事生氣,而不是在和我生氣,是不是?啊,不是在生我的氣,我並不是像你認為的那樣,是一個騙人的女人哪!”
“哼——好啦。我的妻子不是一個騙人的女人;但已經不是原來同一個人了。不是了,不是同一個人了。但是不要讓我責備你。我已經發誓不會責備你;我會盡力不責備你的。”
但是她發狂似地懇求著;說了許多也許不如不說的話。
“安琪爾!——安琪爾!我還是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