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覺雙足發飄,地上好象處處都是軟的。而且就這樣攙著走路,都不免微微喘氣,所以攙到南窗下面,自己又說:“我還是坐下吧!”
肅順一聽這話,趕緊親自移了一張細藤軟靠椅過來,扶著皇帝坐好。這天天氣涼快,傍晚之際,好風入戶,吹在軟滑的熟羅小褂褲上,感覺上非常舒服。皇帝用錦州醬菜佐膳,吃了兩小碗鴨丁梗米粥,精神大好,思量著要找些消遣了。
“雨亭!”皇帝喊著,聲音相當清朗。
“喳!”
“今兒十五,月白風清,你看,我到那兒逛逛?”
“這個……,”肅順想了想答道:“奴才給皇上出個主意,‘芝徑雲堤’的月亮最好,皇上不如到那兒去納涼,再傳了昇平署的學生來,讓他們清唱著消遣。”
“好,好!”皇帝欣然答道:“就這麼辦!”
“是!奴才馬上去預備。”
肅順隨即分頭遣人,一面通知昇平署伺候清唱,一面在“芝徑雲堤”準備黃幄、坐具、茶爐。然後回入殿內,料理起駕。怕夜深天涼,皇帝身體虛弱,特別叮囑管理皇帝靴帽袍褂的“四執事”太監,多帶各種單夾衣服。好隨著天氣變化,隨時添減更換。
等一切準備妥善,皇帝坐上明黃軟轎,肅順親自扶著轎槓,迤邐向“芝徑雲堤”而去。
“芝徑雲堤”是聖祖仁皇帝親題的“避暑山莊三十六景”之一。山腳下一片明淨的湖水,為一條芝形的土堤隔成兩半,這條堤就叫做“芝徑雲堤”。涉堤而北,即是“如意洲”,又名“一片雲”,臨水而建的戲臺,就在那裡。但皇帝此一刻所臨幸的地方,是在南岸,到得那裡,恰是月上東山的時候。澄徹蟾光,映著一湖倒映柳絲的湖水,清幽極了。皇帝特意吩咐,不要看見一點燈光,於是太監分頭趕到附近的屋子,傳旨熄燈。自然,御前照明的大宮燈,也都一起熄滅。
略略歇得一歇,肅順帶著昇平署的總管太監安福,皇帝最寵愛的幾個學生。還有嘉慶年間就在熱河當過差,於今專教學生唱曲的老伶工錢思福、費瑞生、陳金崔等人,來向皇帝磕頭請安,隨即呈上戲摺子。請求點戲。
皇帝不必看戲摺子,他的腹笥甚富,隨口吩咐:“唱《長生殿》吧!”接著,抬頭望著藍天淡淡的雲彩,念道:“凝眸,一片清秋。望不見寒雲遠樹峨媚秀!苦憶蒙塵,影孤體倦,病馬嚴霜,萬里橋頭,知他健否?縱然無恙,料也為咱消瘦……。”
唸到這裡,皇帝低頭問道:“這一折叫什麼?”這一折叫《尸解》。皇帝久病不愈,安福怕說出來嫌忌諱,所以只是磕頭,不敢回答。
肅順雖不解音律,但《長生殿》是宮中常唱的傳奇,他聽也聽熟了,記得皇帝剛才所念的曲文,是描寫楊貴妃在馬嵬驛被陳元禮兵變所迫,懸樑自盡以後,陰魂不散,如何在淡月梨花之下,自傷玉碎珠沉,追憶當日恩情。此時此地,唱這樣淒涼蕭瑟的曲子,實在有些犯忌諱,這是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
於是他故意叱斥安福:“你看你,當差越當越回去了!怎麼讓皇上給考住了呢?下去吧,揀好的唱來給皇上聽!”
這算是解消了一個僵局,安福固然如釋重負,皇帝也想了起來這一折名為《尸解》,同時也明白了安福不敢回奏的緣故,所以由著肅順,並未作聲。
安福知道皇帝最愛那些詞藻清麗,或者情致纏綿的南曲,看到眼前的景緻,想起《琵琶記》裡有一折,恰好當行出色,於是便叫陳金崔擫笛,費瑞生掌板,由皇帝所激賞的學生張多福主唱。
檀板一聲,笛音旋起,張多福啟喉唱道:“楚天過雨,正波澄木落,秋容光淨,誰駕冰輪。來海底?碾破琉璃千頃。環珮風清,笙蕭露冷,人生清虛境。珍珠簾卷,庚樓無限秋興。”
這曲牌叫《念奴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