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躺在地上的人拖了起來,然後推搡著讓他們上路。難民們聚在大路中間,不肯前行,槍托推著後面人的後背,而前面的人卻死死地往後縮著身子。這時,天上的大雁嘎地叫了一聲,就有女人哭出了聲。女人一哭,孩子們就都跟著哭了,人群馬上哭作一團。哭聲把士兵們弄得不知所措。這樣,我爹只得無奈地說,那就讓這些人在村子裡暫時住下來吧。
多年後,你說,再也沒有比在異鄉的天空下的慟哭更叫人傷心的事情了。
你撿到了我遺落在地上的玻璃球,把它們放在眼珠上面,頭仰得高高地對著太陽,陽光能使玻璃球發出五色的光,這是多麼神奇的事情呀。你從遙遠的北部山區來,還不知道我們這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說吧,我們家就有一隻會學著公雞一樣打鳴的小狗,它的名字叫紅紅,這名字是我的繼母珍太太起的,那條狗也是珍太太帶來的;上莊裡有一個能從袖子裡流出銅錢的魔術師,一下子流出很多來,就連我們村邊的小河裡都有能跳得比人還高的魚。這些你還不知道,你剛從很遠的地方來,夾在逃難的人群中,穿著藍色的棉布衣服,怯生生地跟在你母親身後。
珍太太出來了,她在兩個丫鬟的攙扶下,從裡屋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逃難人群立即被分開一條寬敞的道路。你還沒見過面板這麼白的女人吧,陽光落在她臉上也會碎的,碎末是白色的,往四處濺,濺得你睜不開眼睛。
珍太太說,北邊還冷吧?珍太太在問你母親話,你母親聽到珍太太說話,連忙拉著你跪了下去。她說,北邊打仗了,北邊的人餓得就像螞蟻一樣到處跑。你也說,太太,我們就是飢餓的螞蟻。珍太太抽上水煙,煙壺裡面咕嚕嚕地往外冒出聲音,那味道,香。於是你對母親說,香。立即有人注意到了你,他們說,看,多麼乖巧的孩子,眼睛裡全是水,那些水在動呢。
珍太太笑著摸摸你的腦袋,說,機靈的姑娘,起來吧。
你們站了起來。
珍太太就對身邊的丫鬟說,留下這對母女。隨後就扭著腰肢走了。
晚上,我爹回來了,他手裡提著一把黑色的短槍。他青著臉說,打仗了,北邊的人瘋了,他們不滿意自己的長官,就扛著自家的土槍往城裡衝,這幫泥腿子和惡狼一樣,喊著要吃飯的口號,拼命往城裡衝。
我爹說,北邊的人瘋了,瘋了。
北邊有的是山,山像月牙一樣往裡彎著,城和人就在月牙中間。你說,你們從月牙的那個尖尖來,那裡有很多野葡萄,野葡萄掛滿山崖,放著香,整天整夜不停地放,把整座山弄得香噴噴的。野葡萄不能吃,它看起來就像瑪瑙一樣晶瑩,可是它比剛結上枝頭的杏子味道還澀。你說,有時候人們餓極了也會吃野葡萄的,人餓了什麼都會吃。你把丫鬟端給你的茶水一口氣喝完了。珍太太問你還要嗎?你說要。珍太太伸出細長的指頭指著你,她對丫鬟說再給你一杯茶。許多年以後你還記得她的指頭,你說她的指頭多長多細呀,就像白楊樹在春天剛剛發出的枝兒一樣。你們女人,一輩子都在和人比較。
珍太太叫人給你們母女做了一身下人們的衣服,衣服是淡紅色的。換好衣服後,你們被帶到了珍太太屋裡,那是長官府裡最寬敞的房間,裡面光線暗淡,飄著不知名的香味。
珍太太喜歡你,她喝著茶問,機靈的姑娘,你叫什麼呢?
你母親立即回答說,回太太,她叫櫻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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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太太放下茶杯,臉上淡出笑:我今天才知道,這世上還真有這麼晶瑩剔透的姑娘。
珍太太把你們安排到了後院去。那個時候,我們家大得就像一個王國,珍太太說,這裡不缺兩個人的飯。珍太太向下人們眨眨眼睛,你和你的母親就成了我們家的奴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