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仔細地看了很久,對張維說:
“我覺得你最近以來變化很大,你好像有些信佛了,是不是?”
“不是,我只是藝術地感受了一下人類最古老的感受世界的方式。我現在覺得用藝術來表達自己好像更好,更準確。我準備把哲學當做第二條出路。”張維說。
林霞微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文稿說:
“易老師生前也曾經給我說過這麼一句話,他說,藝術比哲學更高階,更準確。當時我不明白,也不理解,現在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恍然大悟。他經常還說,他這一生中最遺憾的就是不能用藝術的方式來描述自己的感受,不能用藝術來自娛。你比他要好,你會寫詩,懂藝術,更能感悟到存在的本質。”
實際上,這種認識對張維來說,早就有了,只是他過去一直認為哲學高於一切,是一切思想的基礎,現在看來,這種認識似乎很浮淺。
與盧小月的愛情(1)
春節快要到了。張中醫說,張維必須還得住院。張維在醫院裡恢復得很快,生活得也很快樂。他也願意在這裡過年。他讓林霞給他帶來了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坐在醫院裡一個向陽的窗臺下的石凳上,如醉如痴地讀著。從前他只讀完了第一冊就覺得生澀得很,再沒往下讀,現在重新讀起來,就彷彿是在回憶他自己的似水年華一樣。這使他想起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想起讀那本書時的那種甜美的感受。人性的書,也是神性的書。他在內心裡驚呼著。
他在石凳上常常掩卷沉思,忘記了吃藥和吃飯,盧小月一邊笑嗔著他一邊把藥、開水或飯端給他,監督著他把它們都吃了,便說:“休息一會兒再看吧,別把腦子弄壞了,又生出其他的什麼病來,要不,現在就走吧!”張維笑笑,跟著她走了。他喜歡看她笑著罵他的樣子,像是一位母親,又像一位從小就失去母親而看著他長大的姐姐。那罵聲真是美妙極了,香甜極了,彷彿春雨,彷彿冬雪。他沒有任何力量拒絕她,也不想拒絕。但是,奇怪的是,他從來都沒想過要和她發生什麼關係,雖然他沒有女朋友。他也見過她的男朋友,一個俊俏的書生,也是學哲學的。他們一起來看過他一次。張維很喜歡他,他也很崇拜張維,也想像張維一樣成大名。
春節那天,老吳早早地把老伴做好的東西拿來給張維吃。盧小月回去過年的那幾天,張維心裡空蕩蕩地,又想起吳亞子來,不覺間又寫出若干首詩。晚上讀了一遍,躺在床上流淚。
正流淚間,護士來叫他接電話。原來是盧小月打來的,問他這幾天可好,囑他一定要按時吃藥,勸他別再看書了,好好休息。放下電話後,張維的心裡好受多了。
沒過幾天,盧小月回來了,拿了一些吃的給他。他感激地吃著,突然淚水湧出。盧小月就問是怎麼回事,張維趕緊擦了淚水,笑著說:“不好意思,我是情不自禁,我從小沒有母親,沒有姐妹,就是後來把母親找著了也沒有享受過她的愛,我不知道母愛究竟是怎麼回事,不知道兄妹之情是什麼,你對我太好了,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你走了的這些天,我心裡空空的,不知道丟了什麼,後來你給我打了電話後,我才明白了一切。”
盧小月雙眼看著張維,看著張維可憐的樣子,就溫柔地摸了一下他的臉,突然又收回了手,笑著說:“那你就把我當你的妹妹好了,你不就有了一個妹妹嗎?”
盧小月摸張維臉的時候,張維的身子在顫抖,他本來想抓住她的手,想讓那雙小手在他的臉上多停留一會兒,可是她把它很快拿走了。有一天,盧小月對張維說:“我昨天看到一首詩很好,我給你背背,你聽聽,人家寫得多好。”那是波蘭詩人米沃什的詩,題為《禮物》:
多麼快樂的一天。
霧早就散了,我在花園中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