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忍不住告訴了母親,還謊稱是路上撿來的,然而母親一眼就拆穿了我這個拙劣的謊言。母親聽到我一直在受阿甘所謂的幫父親照顧我們的話氣得手指發顫,她戳著我的額頭罵我不孝,是財奴、勢利鬼、討債鬼。她問我到底拿了阿甘多少錢,可我早已經記不得了。她氣憤地從首飾盒裡拿出一張百元甩在我臉上,問我夠了沒有,我連應都不敢應一聲,她又甩了一張。我的眼淚就不爭氣地落了下來,我從未想過拿阿甘的錢是這麼大的罪過。她走了之後我才敢顫慄慄地撿起那些錢。
我記得那是個黃昏,天似乎都跟著我哭了。我一路哭著一路緊緊地攥著那兩張錢打算跑到阿甘家裡興師問罪,卻只看到阿甘嬸坐在門口擇菜。
“阿甘呢?”我怒氣衝衝地問。
她不屑地抬頭瞥了我一眼又低頭繼續擇菜。
“阿甘呢?”我提高了音量。
“阿甘阿甘……”她喃喃重複道,“果然是有娘生沒爹養的小雜種,就不知道個尊卑啊!”她罵得咬牙切齒,我心裡的委屈和怒氣傾瀉而出,一下掀翻了她的菜籃子就跑開了,身後仍傳來她中氣十足的罵聲:“小雜種!你別給我逮住。”
我跑著跑著腳步卻慢慢停下來了。從來沒有人當面這樣罵過我,這麼明目張膽,這麼囂張跋扈。而這個女人,以前父親還在的時候,她每次見到我總是一副哈巴狗的模樣舔著臉奉承我是天生麗質的小公主,若是父親因此給她一些什麼賞賜的話,她就會更賣命的誇獎。現在,還沒多長時間,她就敢戳著我的脊樑罵我小雜種了。
我回過頭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菜籃子轉身回屋了,嘴裡依然還在唸叨著什麼。那一年,我十一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只撿起一塊石頭衝著那肥墩墩的身子扔了過去然後沒命地跑起來,一直跑到身邊呼啦升騰起一片美麗的白鷺鷥,我才發覺已經跑到河岸對面的樹林裡了。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樹下休息了很久才緩過來,想著阿甘嬸這回肯定不會放過我了,又想著母親那張氣得發青的臉,怎麼也邁不動腿回家了。天漸漸暗下來,我手裡還緊緊攥著準備還給阿甘此刻已被我蹂躪得皺皺巴巴的錢。我想這一切都是阿甘的錯,要不是他,母親不會那麼氣憤;要不是他,那個臭婆娘不會罵我小雜種;要不是他,我不會有家不能回。我越想越氣憤,連心裡那點害怕都顧不上了,只匆匆跑去找他算賬。
後來我在路上截到了阿甘,我像母親甩我錢一樣把錢甩給他,正式和他恩斷義絕。他緩緩地把那錢撿起來,也沒有問我為什麼。他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擺平了他老婆。那個唯唯諾諾又懼內的男人,終於有一次像個真正的男人了,不過也僅僅那麼一次而已。那塊石頭到底沒造成多大的傷害,阿甘一拍板斷喝一聲也就過去了。我因此得了個頑劣之名。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到他。再見他的時候他的背似乎有些駝了,頭髮也花白了。他沒有再幫襯我們任何事情,他為我們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介紹母親去鎮上的工廠工作。長貧難顧,人言可畏,這就是母親去工廠的理由。
那年秋末,母親正式成為了零件加工廠的女工。她剪去了那頭引以為傲的飄逸長髮,換成利落的短髮。我不懂,只依稀記得父親曾讚揚過她有一頭很美麗的頭髮,挽成髮髻有一種成熟優雅的風韻美。她也曾為此留過很多年的長髮,但她說斬斷這三千煩惱絲,便是斬斷繁華紅塵夢。她還買了一雙她曾經認為庸俗不堪的夾腳式拖鞋,噠噠地從樓上走到樓下,像是唱一首離別的讚歌,告別過去的她和過去的男人。遺憾的是,生活並沒有開始順風順水,這繁華俗世,紅塵三千,更是不可能說斬斷就斬斷。
母親在工廠的生活並不順利。流水線的工作細碎又繁瑣的工作,每天坐在同一個地方,無數遍地重複同一個動作。工作時間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