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縣長的支援和警察局配合下,公道團開始清查通共嫌疑分子。依照保甲制度,合坊、各里、各村先是廣泛發動,然後召開群眾大會,讓那些被舉報者當眾申辯,稱“火上烤”,眾人公議“過關”,即行簽署保證書,本家本族主事者一起做保才作罷。眾人公議“不過關者”,由公道團骨幹扭送警察局立案調查,稱“油中炸”。那些被送入警察局的,就沒有之前的運氣了。警察局裡走一遭,即便查無實據,也得要脫身皮,交保之後,被家人扶著、揹著、抬著回去。
明孝一天到晚趕著參加各級群眾大會,一個月間,城裡不必說,除去明月堡和冀家莊,大一些的村子都走了一回。他好似上緊了發條的自鳴鐘一般,夜以繼日,不辭勞苦,且總示人以充沛的精力、飽滿的熱情、果毅的風格、清廉的做派。耳聞目睹,很快,連縣長大人姓甚名誰都未必說得出的小民百姓,卻都知道了斛明孝的大名。
“火上烤”,還烤出了汾河渡的宋奇。宋奇被斷了個“窩藏共黨”,說他提供鐵船和渡口的茅屋為共黨做掩護。宋奇辯解,說自乾隆爺時候,祖孫幾代都做這營生,擺渡久了,什麼人也從鐵船過,我又不長著孫悟空的火眼金睛,怎曉得誰是共黨?但舉證人卻不含糊,居然列出他十幾條“罪證”。宋奇這才意識到早有人暗中操鐵船渡的心,真是百口難辯。他為人講義氣,絕口不提鈕大福和常柱兒的事,最終被投入牢中,酷刑審過,以“疑罪從有”定了個“監外候審”。半個月後,鐵船渡茅屋、河面木板路被大火燒得精光,用了不知多少年、鏽跡斑斑的鐵船被鑿沉河底。宋奇自此失蹤。多少年後,河上修橋,沉船被打撈出來,肢解回爐煉了鋼鐵。
狗不理張振漢也遭人舉報,說他是前幾年農工暴動的漏網之魚,因前縣長郭承琪徇私,最終逃脫懲罰至今。明孝接到舉報,暫時壓下,去找伯父穆羽和堂哥明文陳說厲害,要求他們辭掉張振漢避嫌。穆羽和明文深信張的為人,據理力爭,並表示願為其擔保。訊息傳回宋家圪嘴,全村人聯名具了保狀,也送到縣上來。明孝私下找到張振漢,威逼他離開斛家。張振漢擔心連累老少東家,稱病辭歸宋家圪嘴。後來,日軍佔領介休,張振漢和耿景田組織民眾參加抗日,擔任輪戰隊隊長,戰鬥中陣亡。這是後話。
公道團還學起了紅軍的招數,號稱“以其之道,還治其身”。他們滿街上張貼反共標語,並派人暗中盯著,毆打甚至抓捕敢於撕扯者。他們編了歌謠,要求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必須學會,甚至沿街攔住行人,當場檢查。叫花子張爾旺竟然也被訓誡,不許他再說那些譏諷社會不公的快板詞兒,還要求他編造歌功頌德、鞭笞亂黨的新段子,直接導致綿上縣從此沒有了說快板的張爾旺,只剩下沉默寡言、只會手勢說話的叫花子張爾旺。他們開大會,讓那些被所謂“受害者”控訴紅軍“罪行”,把紅軍批判得狗屎不如,然後集體大呼口號,輪流表態。他們創造性發揮,還編了巴掌大小的冊子,免費發放到全縣所有學校,將閻督軍的語錄當必修課程,讓學生們挨個也來“過關”。他們物色暗線,監視人們一舉一動,誰也不知道啥時,突然會被公道團的人叫去盤問審查。
這一系列、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取得了顯而易見的效果。城市到鄉村,鋪天蓋地的輿論宣傳壓倒了一切不和諧的聲音,旁逸斜出的“亂枝”被修剪,有被訓誡過、被整治過、被亂棍打死的那些人為榜樣,所有人變得極其穩重起來。人們不再胡言亂語評論時政,不再有事沒事的胡亂串門,不再瞅著富家的高門豪宅長噓短嘆。走在大街小巷,人們表情肅穆,像是徒具人形的薄木板,來來去去,進進出出。野貓不敢再在光天化日之下搔首弄姿,家犬不敢再肆無忌憚逢人狂吠,毛驢的叫聲短促低沉,樹上麻雀也似乎少見了。
公道團成立才一個月,綿上縣成了模範縣。縣長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