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越走越遠,漸深漸渺。
我們在計劃著第一次旅行。森問我:“你最想去的是什麼地方?”
我思忖好久:“我最想走到一個山窮水盡的地方,走得自我消失,走得時間倒流,走到原始的洪荒年代,走到再也沒了今生的記憶。最好,走到死在那裡。”
森:“胡說!”
我:“我沒胡說。現代都市文化像一根釘子嵌入我們的血肉中,難以拔除。長途辛苦的旅行,就是為了卸卻人的社會文化記憶。唐朝詩人王維說:‘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走到蠻荒處,才會發現生命本來的樣子是怎麼樣的。”
森:“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旅行不過是為了逃世。但即使這樣,你也不能說死在那裡啊,多不吉利。”
我:“哎,我說的死是指精神上的死,就像佛家的頓悟。頓悟之後,還要復活著回來的。”
森:“那麼,去西藏吧,那裡佛教氣氛濃郁。你覺得怎麼樣?”
我:“西藏是我心中的聖地,但那裡太怪異,好像不屬於人間。我想去一個比西藏平和一點的地方。逃世嘛,總要有一個白雲鄉式的地方。”
森:“那麼去雲南?那裡可有一個真正的白雲鄉——香格里拉。”
我:“好啊,這正符合我的心意。”
森:“那就這樣定了吧。”
我和森乘飛機降落在雲貴高原上,立刻感到生命有點失真。這裡的地勢和氣候很奇異,天空說變就變,一會兒陽光燦爛,一會兒陰雨綿綿,我們的心情也隨著起伏不定。雲散天晴,天空特別湛藍,白雲特別耀眼。那低矮的雲天就像宗教籠罩著天下的生靈,我和森走在下面飄悠悠的。
車子往高海拔的玉龍雪山開去,高原反應漸漸降臨。玉龍雪山對世人的吸引不只是雪,還有它豐茂的植物。它的植被隨著海拔的上升跨越了亞熱帶、溫帶、亞寒帶和寒帶,從山腳遍野的鮮花過渡到奇崛的高山針葉林,最終寂滅成山頂無花無草的岩石、雪山和冰川。玉龍雪山的豐茂與寂滅都使它處於自然的極端,自然界的絢麗和荒涼所寓含的宗教情感,都匯聚在這裡。形形色色的旅人遊走到此,似乎都能窺見自我生命的本質與極限。
在一片甘海子邊,車子停了下來。我和森下了車,遍地的繁花使我們興奮地跳來跳去,扮出滑稽的鬼臉拍著照。走到甘海子堤邊,森收斂了笑容,問我:“知道約瑟夫·洛克嗎?”
我:“當然知道,那個奧地利籍的美國植物學家,不可一世的探險家。”
森:“上世紀二十年代,約瑟夫·洛克受美國政府派遣,駕著飛機降落在麗江,採集豐富多彩的植物標本。這是他來這裡探險的初衷。” 。 想看書來
心跌入風景便有千古的意味(2)
我:“可是在採集標本過程中,他功利的腦袋時不時被玉龍雪山的美所擾亂。這裡花的豔麗、草的淡泊、原始森林的超世靜謐,時刻洗滌著他那顆帶有複雜慾望的心靈。”
森:“據說約瑟夫·洛克喜歡面對著玉龍雪山喝咖啡。玉龍雪山的美震撼了他,他漸漸淡忘了自己來此的初衷。”
我:“最後他竟然置美國政府的召喚令於不顧,失去了資金和裝備的支援,開始了漂泊的生涯。”
森:“一般來說,理性是為了佔有世界,感性是為了消融世界。理性地活著容易得到名利,感性地活著容易享受人生。約瑟夫·洛克就是從理性人生過渡到感性人生。”
我:“是的。玉龍雪山的美把他從一個理性的科學家、充滿慾望的探險家,改造成了一個自然本真的詩人。他恢復了生命的詩性本質,進入到對大自然非佔有的審美狀態。”
森的視線拉得長長的:“看這片甘海子,我從網上也看見約瑟夫·洛克在1928年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