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玉姝原是十分痛恨涅古的,及至後來,竟有些理解他。
前十年的榮華富貴,後十年的顛沛流離,前十年的父慈母愛,後十年的至親慘死,若異位而處,她或許會比涅古更加殘忍瘋狂。
但無論如何,他恨的是周景宵,即便玉姝再理解他、同情他,也絕不可能幫他。正如周景宵作為大梁的臣民,在戰場上殺死了那麼多烏瑟人,而他也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國家和百姓。
一時那雨越下越大,玉姝聽著雨聲,又漸漸睡了過去。
忽然外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她再次被拽起來,又匆匆塞進一輛馬車裡。這一次馬車走了很久,因為馬車的四壁都有厚厚簾幕遮掩,玉姝也只能判斷他們先是向西,繼而又向南,兜了一個大圈子後又往北去。
一路上直行了兩個多時辰,她方才被拽下馬車。和之前眾人藏身的或是破舊小院或是陳舊道觀不一樣,這裡竟然是一座十分精緻的花園,亭臺樓閣、雕樑畫棟,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
玉姝不免起疑,不等她再觀察幾眼,她已經推搡進房裡。
這屋子亦裝飾得十分華麗,不是豪門高戶絕然供給不起,她心中立時便有了猜測其實在她被從香山寺擄走時,她便有所懷疑了。
她身邊的護衛裡三層外三層,涅古等人是如何得知護衛巡視的漏洞,又是如何潛進門禁森嚴的香山寺的?
他們是烏瑟人,在京里人生地不熟,長相又那般扎眼,玉姝思來想去,也只能說明他們或許有內應。
如今看來,這內鬼的地位還頗高,又想到如今朝中兩黨爭鬥得愈發激烈,雖然玉姝不欲用惡意揣測他人,卻也只能懷疑到太后身上。
果不其然,到了這裡後,眾人臉上的神色愈發陰鬱,玉姝還聽到那大漢和涅古吵了起來,這幾日她也從小男孩兒那裡學了一些簡單的烏瑟語,只聽他們爭吵間在說
南人、狡猾、借刀、不能相信等語。
恐怕涅古一開始不想借助南人的力量,畢竟若受制於人,他們的性命也只在旁人一念之間。但周景宵搜捕得越來越厲害,他們能躲藏的地方也越來越少,走投無路之際,只能飲鴆止渴。
之後數日,他們便在此處蟄伏下來,不再東躲西藏,與此同時,京中諸多搜捕他們的人等忽然發現,這夥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竟再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原本眾人已經循著那些線索快要將他們找到,可此時這般人間蒸發,登時讓眾人一籌莫展。
周景宵已經連著數日不曾睡過一個好覺,兩個孩子被他想盡辦法哄騙去了秦家,如今雖對玉姝失蹤一事一無所知,但每日都要哭鬧著見孃親。程海又臥病在床,病情也愈發嚴重
短短十日,他竟瘦了足有一圈,眼窩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中都是血絲,只要眾人有丁點教他不快之事,他便會勃然大怒。
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無法讓自己像過去那樣冷靜下來,不管是清醒還是勉強入睡,耳邊縈繞的彷彿都是那詛咒一般的惡毒狂笑
你一生所愛之人必會慘死,至親皆亡,骨血斷絕,因為你,他們連死也不能瞑目!
不,不會的
曾經他以為這個詛咒就是自己的宿命,他一次又一次,眼睜睜看著自己珍視之人的離去,此生他已不再另作他想,直到他遇見玉姝。
他有了想要呵護一生的人,他成了親,有了孩子岳父待他亦如親子,妻子孃家的親友也與他如同至親骨肉。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玉姝給他的,如果他失去了她,如果他害死了她。
砰的一聲,手邊的茶盞無意中被打翻,簾外侍立的丫鬟聽到聲音忙欲進來收拾,突然,那丫頭渾身都僵住了,眼中滿是驚恐。
只見男人側對她坐在桌前,燭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