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楚雲身旁,手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終於一把抓住楚雲的手。
楚雲吃了一驚,蹙眉望向他,訝異的彷彿要用眼光將他看透。須臾,淡淡的無奈浮上眼角,楚雲一寸寸的抽出手,側頭望著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張富貴有些驚懼,一直以來他確實從未問過楚雲的家事,不是沒想過,而是和他一起時有太多可說可做的,反倒沒有空閒來問。
楚雲緩緩抬頭望天,深深撥出一口白氣道:“我姓陳,陳楚雲,是紅花會的。”
陳楚雲,張富貴腦中閃過這個名字,曾經聽當都御史的舅舅說過,他是上一任紅花會舵主陳近南的兒子,紅花會的二當家。難怪這些日子看過不同的人來找楚雲,歲數很大的都對他必恭必敬,自己一心只以為他姓楚,竟絲毫沒想到別的。
楚雲低頭,牙齒咬住秀氣的唇,那眉毛的深度攏著一色的哀愁,“你舅舅是都御史,父親曾任太常寺卿,以我們倆的壁壘,我早知道不該與你結識,卻也捨不得這份投緣。現如今你高中,註定今後是官,我們這段緣分也就盡於此了。”
這一句真如晴天霹靂炸的張富貴心內轟隆一聲,他對楚雲的依戀早已不知不覺間氾濫到不可壓抑,今日稍有爆發,卻立刻要緣盡,怎不覺眼前一片發黑。
稍有清醒,便急促道:“那我不做官,行嗎?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就當我沒聽到你說,你還是楚雲,我是張富貴…”
“你何必…”楚雲哽咽難語,只嘆道,“今日明日總有一日,做官做賊都不是我們可以選擇的,上代的希翼並非自己所願,卻是沉重的責任,你我都無法逃脫。”
張富貴不想承認,卻知無法反駁,心堵了半天才問出一句,“你真的可以以後都不見我?”
“說不定下次見面,你我就站在對峙的兩邊。”楚雲用另一種方向回答了他。他抬起眼,淡然笑道,“我有一個請求,如果有朝一日是你抓到我,請讓我死在你手裡。”
張富貴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他只能呆呆的望著楚雲離去。直到那個身影變的有些模糊,他才醒悟般的大叫道:“楚雲,我不會忘記你,每年我們相遇的日子我都會在這裡等你。”
聲音在空曠中傳的很遠,響亮亮的震碎了樹上的雪,張富貴立在雪地中,大口的呼著氣,心冷的顫慄。他知道楚雲聽到了,可楚雲並沒有回頭。
張富貴果然當了官,有家庭背景在,一路倒也順風順水地提拔。既然入了朝堂,也就等於入了政治的鬥爭,兇殘,虛偽,手段,黨派之爭,張富貴越來越厭倦,他總是想起和楚雲一起時,那麼明淨的日子,點點滴滴,每想一次就如針扎心中般刺痛。
每年都會在水心亭等他,每年卻只有不變的景緻陪伴自己。
不知從何時起,張富貴經常流連在歌館酒肆間,他喜歡喝醉,喜歡放肆地笑,笑過之後憑在灰暗的欄杆間望遠處的天空,那暗雲沉沉,壓在心底,如壓抑不可突破的羅網,纏得窒息。
楚雲站在遠處看了張富貴很久,五年不見,他這樣默默凝視他的背影,卻彷彿時間發生了顛倒交錯,回到五年前的日子一般。他說明天辰時見,於是這個人在這裡焦躁而惶恐的等他,見到他來,便露出一個綻開到合不攏的笑。他頭也沒回的離去,這個人卻在背後大聲的叫“我不會忘記你”…。
五年了,多少日夜,多少流離,這個人卻仍然在當初相遇的地方等待,是太痴,還是太傻呢?
楚雲慢慢走向那個背影,很輕的腳步。當他伸出手快要觸及到張富貴的肩膀時,張富貴突然有了感應似的回過身。
四目相對,恍如隔世。
那眼波里流動的是什麼,只有他們自己瞧的清楚。
“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