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把它們都運到了空地上去。她猛地把兩個捆往地上一摔,然後輕輕地把它們攏到一堆,這兩捆就頭頂頭靠在一起了。薄暮中他模糊的身影走了過來,他也提著兩捆。她就等在附近。他輕輕地把他的兩捆靠在她的旁邊。他見有些不穩,就勒緊了繞子。莊稼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噴湧的泉水。他抬起頭笑了。
她衝著月亮轉過身,每當她面朝著月亮時,皎潔的月光就似乎穿透了她胸部的衣服。他順從地走到對面去,那兒是一片朦朧中的空地。
他們彎下腰,抓住溼漉漉、柔軟的麥穗兒,豎起沉重的麥捆兒,然後又走了回去。她總是先到,放下手裡的麥捆,又把其餘的都斜靠在一起,這時,他攜著麥捆的模糊身影隨後也到了。她轉過身去,只聽到他手中的麥子嚓嚓相碰的聲音。她從月亮和他模糊的身影之間走了過去。
她又提來兩捆徑直向他走來時,他剛直起腰。他從不遠處走過來。她放下麥捆,把它們碼成跺,碼得不穩當,她的手一直在抖。她猝然轉過身去,面對著月亮。月光灑在她的胸脯上,她覺得似乎她的胸脯和月光一起劇烈地起伏波動著。他不得不把她那掉下來的兩捆重又碼上去。他默默地幹著,勞動的旋律又把他載遠了。她正走過來。
他們一起幹著,走過來又走過去。他們的腳步和身體是隨著同一個節奏和旋律移動的。她彎下腰提起沉沉的麥捆,扭臉看看黑影裡的他,徑直穿過茬子地走了。她躊躇地放下她的麥捆,她聽到麥子在嘩嘩作響,是他走近了,她必須轉開。於是,皎潔如水的月光又灑在她的胸脯上,看上去像是在隨波起伏。
他穩穩當當、專心致志地幹著,穿梭般地在割後的禿茬地上來回忙碌著,順著長長的麥垛奔忙著,把自己和她的麥捆都碼好。這長長的麥垛漸漸向那模糊的樹木逼近了。
她總是趕在他來到之前離開,他一來她就走,他一走,她就回來。他們難道就永遠不碰頭嗎?會的,漸漸地,他心中低沉的聲音會傳向她,與她共鳴,將她吸引過來跟他碰頭,直到他們走到一起,就像麥捆一樣窸窸窣窣,相依相碰。
安娜·蘭斯基的童年(22)
他們繼續幹著活,月光更加清晰、明亮了。月光下的麥子在熠熠閃光。他彎下腰去放麥捆,麥捆倒在地上發出刷刷的聲音,就像一具具沉重的人體在他面前猝然倒地,他眼前閃過一片耀眼的月光.然後,他開始碼垛,她這時正走過來。
他在等她,雙手在垛子上胡亂擺弄著。她來了,可她卻後退站著,直等到他離開。他看到了她模糊的身影。他向她說話。她隨口答應著。她看到月光掠過他滿是疑問的面孔。他們之間隔著距離。他轉身走了,他們又有節奏地幹起活來。
為什麼他們之間總隔著一段距離呢?為什麼他們不在一起呢?為什麼她從月光中走出來要踟躕、要躲著他呢?為什麼他也躲著她呢?他的心在不停地打著小鼓,冥冥地,把一切都淹沒了。
他勞動的節奏中,注入了一個休止符——一個堅定的目的。他彎下腰,提起一個捆兒向她那邊挪過去,把麥捆放到月亮地裡就像放到了她的懷中,然後又轉過身去搬。他一個勁兒地憋足力氣提起麥捆晃晃悠悠地把它們運到地中央,一個勁兒地趕著她跟自己打照面,一個勁兒地幹著自己這一份,靠近她,終於超過了她。月光下,他們過來過去,默默地、專心地幹著活計。一會兒麥捆刷拉拉響,一會兒又鴉雀無聲,一會兒又是麥捆刷拉拉的響聲。他的麥捆的聲音響得快了起來,跟她的同步了。她的麥捆刷拉拉單調地響著,他的麥捆響得越來越近了。
最後,他們面對面站到了麥垛前,手裡都提著麥捆。月光輝映著他,他全身銀白。月光下,他那被陰影籠罩著的面孔把她嚇了一跳。她在等他。
“放下你的麥捆吧。”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