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瞪大老眼拉長脖子盡往車裡瞧,隔著車簾自然是瞧不出什麼,可他的腳卻因此險些讓雨地的泥濘給打滑了。
“這位爺您等等、您等等,我家少爺再三交代,若有來自於齊壇的貴客,無論什麼時候一定要叫他出來,由他親自接待,他已好幾日不敢出門了,盡是痴痴傻傻地盼著……”
老管事邊絮叨邊叫喚著候在門裡的小廝,“白米,快、快去叫少爺,說貴客到!”被老管事那緊張兮兮的聲調影響,十三歲的小廝白米傘都沒撐的衝進雨裡,連滑了兩跤才跑進主屋。
“這孩子,”老管事皺眉嗔怨,老臉上的笑容卻是愈來愈濃,“跌跌撞撞地!”
轉過頭,他和氣的看向眼前披散著長髮,英姿颯爽卻又霸氣冷峻,鼻上掛了只銀環、臉上刺了字的張磊。
“這位爺,一路辛苦了,瞧瞧您淋了一身的雨,要不要先到簷下歇會兒?待會兒我讓白米帶您進去換件衣裳。”老管事眉眼噙笑同男人攀起了話語,可卻得不著半絲回應。
男人冷著臉,同他背後揹著的長劍般,毫無溫度。
“要不,”老管事不死心的轉身至亭下斟了杯薑茶,“您先來碗熱薑茶吧,可別小看這小小一碗熱茶,怯寒得緊,這是膳房那兒在雨夜時,特意燒煮給咱們這些值夜的下人喝的,也是咱家老爺體貼大夥兒的一番心意……”
老管事的絮絮叨叨沒半句傳進張磊耳裡,更沒能傳進他的心底。
他的耳,這些日子以來,只會因著車中齊珂珂的動靜而生起反應。
他的心,在與她共度了十八日的死寂安靜後,已然生起了硬痂。
不論是日是夜,他都活在煎熬裡,一半的他渴盼和她打破僵局,承認自己對她至死不渝的情愛,牽著她拋下一切遠走天涯,不管齊壇,不理南唐,只有張磊,只有齊珂珂。
可另一半的他,卻不斷冷冷地、反覆地提醒著他現實的存在。
而這會兒,終站已至,他再也不用作任何掙扎了,因為,他即將要親手將他最愛的她交到另一個男人的手裡,一個比他更有資格保護妥嬌貴的她的男子。
這一切,原是他早已知曉並執意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嗎?
可為何這會兒等在白府大門口,他的心會生起前所未有的恐懼?
他從來不怕的,在父親驟亡時,在敵人攻破城池時,在屠老四的長鞭抽下時,他都不曾有過害怕的念頭,可這會兒為何他的心底竟會生出強烈的恐懼?!
他恐懼的,究竟是她會拒絕一切安排,哭著哀求他帶她一塊兒離去?還是,她無視於他的存在,開開心心地奔往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表妹!”
一個狂喜的男子嗓音打斷張磊緊繃而恐懼的情緒,細雨驟密,由主屋奔出的白寧宇卻全然無視風雨,雖然,他手上捉著一柄傘,卻沒有撐開來遮雨,看得出,他手上的傘純然只是為了佳人準備,沒有思量過自己。
他約莫二十出頭,斯文俊雅,文質彬彬,臉上是興奮而溫柔的笑芒,長得很好,只不過一眼便看得出,他並不曾經歷過風雨,他的人生該當是順遂而無波灛的。
“你好,閣下就是姑母信中所提之的護衛無名?”
白寧宇雀躍的表情在見著杵在馬車旁的張磊時微斂了一下,看得出,他雖心繫於到訪的佳人,可良好的教養還是讓他沒忘了和張磊打聲招呼。
張磊漢然的並未打算出聲,不過,接下來的事兒其實也不再需要他的聲音了。
“表哥。”
嬌嬌軟軟的嗓音傳出,錦簾輕啟,自馬車探頭出來的正是絕豔清麗的齊珂珂。
白寧宇急匆匆的上前撐高著傘,“當心點兒,珂珂表妹,千萬別淋了雨!”他謹慎小心地將她給緩緩牽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