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他為什麼不喝酒,他說他老婆不讓他喝酒。
下課後,我坐在南院行政樓前,佇立著“勤”“勉”兩塊石頭的花壇旁邊,有意無意地把新生的嫩草拔起,把新開的花朵摘下,然後扔在路上,任過往的學生踩踏。
竇先生乘著電梯從行政樓出來,他的白髮又多了,六分白,四分黑,黑的在左邊,白的在右邊,他一反常態地穿著休閒,好像要去大排檔吃做法粗糙,味道怪異的炒菜一樣。
竇先生把車開到校門口,搖下車窗,對我招了招手,讓我上車。
“去哪兒喝茶?”我問。
“我一個朋友開的茶館那兒。”竇先生說。
“在哪兒?”
“靜海,靠著我家那兒。喝完茶,我送你回來。”
車往靜海開去,從靜海的郊區開到市區,路過我住過的單開門獨開院,周圍綠樹成蔭,兩百塊一個月的房子。現在這套房子已經漲到六百塊一個月了,周圍的綠樹也少了很多。
“變化很大啊。”我說。
“是啊,沒在這裡生活過的人看不出來,但我們這些在這兒有過回憶的人總能一眼看出變化。”竇先生說。
竇先生的聲音變得有點淒涼,表情似乎很是傷感,白髮似乎又多了一根。
車繼續地開著,夕陽有些微醉,紅透了半天天空,青色磚瓦的屋頂也被夕陽映得通紅。
靜海的市區很熱鬧,街上大大小小的商鋪,賣吃的喝的百貨用品的應有盡有,人們走得悠閒自得,似乎他們二十五公里以外的不是天津市區,而是大海,而是千里沃野,沒有喧囂,只有無邊無際的空靈曠達。
高中附近的街上坐落著酒吧、遊戲廳、網咖還有大小不等的旅館,小的如同楊柳青的“衛民旅館”,大的如同天津市區的阿爾卡利亞。正值放學時候,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們從校門口一湧而出,很多早熟的男女挽著手臂,挨著肩膀,卿卿我我,時而相視一笑,時而擁抱接吻。他們齊刷刷地走向繁華的街上,吃吃喝喝,酒足飯飽之後,相互依偎著去旅館裡開上幾個鐘頭的房間,在床上愛撫交歡,溫存到十一點鐘,收拾打理一番,各自回家。
車停在一條偏僻的街上,街上只有一家營業的店鋪,店鋪上寫著“止觀軒”。這應該就是竇先生朋友的茶館了。茶館外裝飾都是竹質的,一根根青竹將水泥的商鋪硬是打造成了山水之間的雅居小宅。竹子青蔥,竹管裡能聽到水聲,能聽風聲,還能聽到絲竹聲。茶館裡面是青磚鋪成的地面,地面上是木質的桌椅,古色古香。
“還是老樣子?”竇先生的朋友問他。
“嗯。”竇先生說。
“我再送你一壺我剛進來的雲南白茶,你家鄉的。”那朋友說。
茶黃中有綠,綠中透著白,白是水的清,綠是茶的葉,黃是心田中的一抹憂傷。我喝了一口,很苦,但不澀,苦得讓人難以下嚥,恰好在嘴中回味無窮,時間久了,才發現,其實並不苦,只是莽撞之下初嘗一口,不知道茶水本意,錯怪了香醇。
我跟竇先生學了四年的茶,一點進步也沒有,我總覺得每一個步驟都是繁瑣而無理取鬧,以至於所有的茶都是一樣的喝,一樣的裝模作樣,一樣的喝不出真正的茶味。
“這杯茶怎樣?我一直都喝這個。”竇先生說。
“這茶叫什麼名字?”我問。
“我不告訴你,你記住這個味道,以後自己去尋找。”
“太麻煩了。”我又喝了一口茶。
竇先生搖了搖頭,笑了。
“最近怎樣?”
“不怎樣,總覺得生活沒意思。”
“你這是甜的吃多了,有點苦就痛不欲生。”
“我是南方人,喜歡吃甜的,這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