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雖然事情發生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我也只看了那個司機兩三眼,但是有些感覺就像……就像天空中一下子打起了無數道閃電,卻擊中了同一棵大樹,那棵大樹就是我的判斷:那個司機看上去體型肥胖,很不健康,一般人憤怒的時候,應該是臉漲得通紅才對,可是當時他面色蒼白,嘴唇發青,左手捏成個拳頭死死地抵著胸口,額頭上還有幾滴汗珠——這大冷天的,他又是個開計程車的,差點撞上人就會出一身冷汗?不至於——而這些都是心梗即將發生的先兆。”
段石碑盯著他問:“就算是他的心梗要發作,你怎麼敢斷言他活不過那個早晨呢?”
“咱們站的這個地方叫太平間。在這裡值夜班的人一向只讀兩種書,一種是佛經,一種是醫學,說到底都是給自己找個東西壯膽,我選擇了後者。”黃靜風說,“報紙上說過,凌晨4點到早晨8點,好比在人體內突然吹響了起床號,交感神經猛地興奮了起來,血壓上升,心律加快,血液黏稠度增加,極易導致粥樣硬化斑塊破裂,形成血栓,如果一個人本來就冠狀動脈狹窄,那麼血栓會阻塞冠狀動脈,引發急性心梗。再說直白一點,心梗在寒冷的早晨特別容易高發,而那天又偏偏是個有點冷的早晨,那個司機已經有徵兆了,所以我才說了那句‘我看你活不過今天早晨’……”
鐵鉤子一樣的目光,從眼皮底下翻出:“既然知道他要發生心梗,幾步遠就是醫院,你為什麼不建議他去醫院看病呢?”
黃靜風笑了一笑,笑得有點殘忍:“我說了,他會信麼?”他伸出手,指著那一排冰櫃:“這裡面躺著的,生前恐怕也有不少人會告訴他們,少抽幾根菸,少喝幾瓶酒,開車注意限速,早點去看病……可是誰會聽呢?該死就要死,攔也攔不住。”
段石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上那根長長的管燈,也許是使用時間過長的緣故,通體已經發黑,像一段在火中燃燒的大腿骨……滋滋滋,滋滋滋,明明是電感鎮流器裡矽鋼片的共振,聽起來倒彷彿是大腿骨上沒有剔乾淨的脂肪在燃燒。
這麼看起來,太平間的天花板原來比地面的顏色要深一些,比那排冰櫃的顏色也要深一些,白的地方發灰,灰的地方發黑,黑的地方發墨綠,一起影影綽綽地懸浮著,想不出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那些來不及飄出去的魂靈依附在上面?就像被油煙燻了多年的廚房吊頂。
“也許,就是這麼回事吧。”他對著那些若有若無的懸浮物說了一句,慢慢地收攏了下巴,對黃靜風說:“自我介紹一下,我的名字叫段石碑——”
黃靜風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毫不介意他把自己的名字再重複一遍這麼無聊的事。
接下來,段石碑說出了自我介紹的後半段話:“我是一位斷死師。”
“斷死師?”黃靜風咀嚼了一下這三個字,然後困惑不解地問:“是什麼啊?”
“人類有史以來最古老最隱秘的職業之一。”段石碑的口吻像是在介紹殷墟,“大凡古老而隱秘的職業,總要認個古老而隱秘的大人物當祖宗,我們這一行也不例外,我們的祖宗是黃帝——就是寫《黃帝內經》的那個黃帝……”
“不帶這樣的。”黃靜風皺著眉頭說,“所有中國人的祖宗都是黃帝,不能把這個祖宗霸佔成你們一家的。再說了,我姓黃,認祖歸宗的時候保不齊比你們還要近一些。”
段石碑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沒說完呢,我們的祖宗是兩個人,一個是黃帝,一個是岐伯,因為他們兩位在《黃帝內經》中的一問一答,奠定了斷死師這個職業的全部基礎。”
“看來你們和中醫也要搶祖宗。”黃靜風說。
“準確地說是擁有同一個祖宗,但乾的是不一樣的事兒,中醫負責治病,而我們只管斷死。”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