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莊地要給二柺子說的是北山皮匠王二的丫頭,王二前些年在下河院做過皮貨,跟東家莊地有點交情。皮貨做完臨走時拜託過莊地,有合適的主兒引見一個,他想把丫頭芨芨嫁到溝裡來。粗算起來,芨芨也該十八了吧,配二柺子正合適。
打窯上回來,東家莊地開始謀劃這事,這事越快越好,要想穩住二柺子的心,就得拿女人。東家莊地熟諳二柺子就跟熟諳奶媽仁順嫂一樣,草繩男人很快帶著禮當,悄悄去了北山。
接下來,東家莊地就該重新面對奶媽仁順嫂了。這事難,真難,東家莊地硬著頭皮來來回回在巷子裡轉了幾趟,腿還是邁不進那座小院。
夜裡,他把自個著實恨了一番,有啥難進的門呢,十多年前那麼不該進,他不是還仗著賊膽大堂堂進去了嗎?現在,這門明堂堂給他開著,沒誰敢攔,緣何就偏偏沒了那份心氣呢?恨來恨去,東家莊地才明白,原本自個就不是個多光明磊落的人,或者,就沒光明過,就沒坦蕩過,難怪廟裡望見妙雲法師的那一瞬,會像遭雷擊般震在那裡,半天收不回目光,這心裡,從頭至尾,就是藏著一個鬼的呀。
鬼。東家莊地禁不住想起蘇先生說過的話,鬼在心裡,你要是心中老有愧,那鬼就不走,牢牢地纏定了你。驅鬼不在法,也不在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要想驅鬼,還在你自個,你自個的心。
我有愧嗎,有嗎?
第二天,東家莊地選擇在正午人多的時候,穿戴整齊地進了仁順嫂的小院。這一進,東家莊地的心就翻過了。
這哪還像個院,哪還像個人住的地方。破爛不堪的小院裡,雜物堆得到處都是,菜子稈橫七豎八地躺著,佔去大半個院子,填炕的糞草讓風捲到了滿院,有兩隻雞懶洋洋在糞草裡刨食吃,一床爛棉套吊在繩子上,大約是年前拆了要洗的被窩,沒洗,還那麼髒兮兮地掛著。太陽直直地照下來,院子裡騰起一股糜爛不堪的腐朽味。再看三間房,坍了,要坍了。這房,還是青頭爺爺手上的,三條柱子兩道梁,這都多少年成了,梁頭子風吹日曬,爛掉了。再看牆,搖搖晃晃的,一腳就能蹬翻。
這樣的院,這樣的房,就是娶來個媳婦,能住?
東家莊地沒進屋,沒見屋裡的人,院裡怔站片刻,一肚子酸心地出來了。
看來,要想娶媳婦,還得先蓋房。
也該給她蓋一院新房了。
東家莊地這麼想著,步子已邁到了溝裡木匠家。
就在東家莊地張羅著要給二柺子蓋房說媳婦的時候,溝裡猛乍乍傳起一股謠言。謠言先是在婆娘們中間傳,傳著傳著就到了東家莊地耳朵裡。
後山女人燈芯是隻不下蛋的雞。
說得有眉有眼,先是說她的東西是“石”的,“撒尿還行”,懷娃娃不行。後又說,為啥二十二還嫁不出去,後山人知道呀,壓根就是個男人婆呀。
溝里人視生不下兒子為罪惡,像管家六根這樣的,已經惡貫盈盈了。討一房純粹不下蛋的雞,那不是萬劫不復嗎?
煙囪堵死了呀,有人這麼驚歎。
謠言像毒藥樣撒到東家莊地心上,事實上自打進了臘月,他的目光就開始注意媳婦的肚子,平展展毫無起伏的肚子常常會讓他艱難地挪開目光,掃興地閉上眼,有時夜裡睡不著,忍不住就想,該開懷了呀。
到現在還不開懷的事實讓東家莊地無法躲開謠言。
謠言完全打亂了東家莊地的計劃,清明過後菜子下種的某一天,莊地的腳步再次邁進仁順嫂院裡。這次,他是喚她回去的。不回去事兒不行啊,蓋房的事兒先撂下,二柺子的事也先停下,要緊的,是得弄清楚,媳婦燈芯是不是個不下蛋的雞。
意外(6)
這事,離了仁順嫂,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