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起身端起太后床邊的金盆,已有小宮女在茶盞裡備好了漱口的清水交到我手中,我服侍著太后漱了口,轉頭向孫姑姑道:“太后從前吃了藥最愛用些眉姐姐醃漬的山楂,不知如今還備著麼?”
孫姑姑眉開眼笑,道:“娘娘記性真好,早就備下了呢。”
眉莊亦笑道:“太后瞧莞妹妹對您多有孝心。”說罷自取了山楂來奉在近旁。
太后摒棄左右侍奉之人,只留了眉莊與孫姑姑,懶懶道:“服侍人的功夫倒見長了。難怪去了甘露寺那麼久還能叫皇帝念念不忘,還懷上了龍胎,倒是哀家對你掉以輕心了。”我聽得太后語氣不善,剛要分辯。太后微眯了雙眼,渾濁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而清明,冷然道:“一別數年,你倒學會了狐媚惑主那一套!”
我見太后動怒,慌忙伏在地下,叩首道:“太后言重,臣妾實在惶恐不安。”
“不安?”太后抬手撫一撫鬢髮,似笑非笑地緩緩道:“怎麼莞妃身懷六甲,君恩深厚,這樣風光回宮也會不安麼?”
我驚得冷汗涔涔而下,含泣道:“臣妾是待罪之身,皇上念及舊情來甘露寺探望,臣妾已經感激涕零。不想一朝有孕,臣妾萬萬不敢有回宮之念,只是皇上體恤孩兒生下之後會備受孤苦,又到底是皇室血脈,不忍其流落在外,所以也格外憐憫臣妾,給了臣妾名分回宮可以安心養育孩兒。至於風光回宮一說,臣妾實在慚愧不已。”
太后目光如劍,只周旋在我身上,語氣微妙而森冷,“如此說來,甘露寺一事只是你與皇上偶遇,並不是你故意設計了又重博聖寵麼?”
我不敢抬頭,也不敢十分說謊,只順伏道:“臣妾不敢欺瞞太后,皇上與臣妾並非偶遇。其實臣妾當日未出月而離宮,身子一直不好,在甘露寺住了兩年之後因病遷居凌雲峰長住。那日皇上到甘露寺不見臣妾,以為臣妾還病著,故而到了凌雲峰探望,如此才遇見的。”
太后顏色稍霽,語氣緩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哀家錯怪你了。”
我忙低首道:“是臣妾未及時向太后稟明情由,與太后無關。”
太后也不叫起來,須臾,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神色也溫和了許多。她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著紗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聲音卻是柔軟的,彷彿含著笑意與關切一般。“你當日執意離宮修行也是自己的主意,中間為了什麼情由想必你我都明白。為了家族之情,也為了先皇后,你連初生的女兒都可以撇下,如今怎麼還肯與皇帝重修舊好,還有了孩子?”
太后說得不疾不徐,彷彿是在閒話家常一般。然而話中的森冷之意如同出鞘的刀鋒,直逼到人身上。
眉莊在旁聽得著急,輕聲道:“太后…”
太后橫目向她,不帶絲毫感情,“哀家問甄氏的話,你插什麼嘴!”
眉莊無奈噤聲,我心裡一慌,趕緊按捺住自己,磕了一個頭,直起身子道:“當日臣妾家中之事根本怨不得皇上,皇上是一國之君,不是臣妾一人之君,朝堂之事臣妾雖為父兄傷心,卻也不至愚昧到恨責皇上。即便臣妾父兄真被冤枉,臣妾也只會恨誣陷之人。”眼中有熱淚沁出,“當日臣妾執意離宮,太后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是因為臣妾冒犯先皇后之事。臣妾傷心至此,以為皇上對臣妾毫無情分,因而萬念俱灰。可皇上來看臣妾,臣妾就知道皇上並非無情。何況人非草木,當年一時氣盛,多年修行也讓臣妾靜下心來。臣妾侍奉皇上四年,甚得鍾愛,與皇上亦是有情。如今臣妾僥倖回宮,只想安分侍奉皇上彌補過去的時光,能安度餘生就好。”我語中含了大悲,嗚咽道:“甘露寺清苦如此,臣妾實在想念朧月…朧月她…”
我的啜泣在寂靜空闊的頤寧宮聽來分外悽楚,彷彿殿外蓬勃鬆散的如金日光也被那傷心的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