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昏迷的過程裡,似乎總在做夢,我夢見自己好端端地坐在自家店裡。
跟往常一樣,空氣充斥著點心的甜香,我背靠著窗,曬著太陽,昏昏欲睡地看著忙前忙後招呼客人的狐狸,膝蓋上團著咕嚕嚕打著呼嚕的傑傑畫面如此清晰和真實,以至讓我一度以為這一切是真的。只可惜,無論逼真到何種地步,終究只是個脆弱的泡沫,外力輕輕一個打擊就能讓它支離破碎。
所以,當身上那股散發著陽味的溫暖突然消失,我很快被一陣清冷的氣流給激醒過來。遂不得不睜開眼朝前看去,沒看到明朗的窗戶和明晃晃的陽光,只看到一點燭光閃爍在四下昏暗的空間裡,被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拍得搖搖晃晃,依稀勾勒出一座廢棄古窯的輪廓。
窯在地下,相比外面顯得潮溼並陰冷,因為一口寬闊的蓄泥池佔去窯洞幾乎一半的空間。裡面沒有燒瓷用的粘土,只晃盪著半池清水。縱觀四周,寬廣的空間內雖仍保留著較為完好的格局,不過除了這片池和池邊幾口破碎的大陶罐外,什麼也沒有,就連輸送陶泥的水槽也只剩下一些似有若無的磚痕,徒留四壁被經年累月的煙火燻得一片漆黑,充斥著一派死氣沉沉。
倒是正中央的窯爐上方拓著一行字,大概因為沾了人氣的緣故,看起來還稍帶著點生機,雖紅漆刷的面早已褪得七七,但被那片焦黑磚面四下一襯,倒也看得清清楚楚:
落月凝暉,依映青瓷。
簡單八個字,形容的應該是當年這座窯所產瓷器的特徵,挺美的,引人遐想,只是我不明白狐狸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所以不由自主對著那行字發了陣呆,直到突然想起狐狸不知去了哪裡,怎麼這麼半天工夫連點動靜都沒,這才忙不迭搓了搓胳膊爬起身,提起擱在蓄泥池邊的蠟燭,小心沿著周圍的牆壁在這窯洞裡繞了圈。
但差不多把每個角落全都繞遍了,我始終沒能找見他,也沒看到有這地方有任何類似出入口的東西。
這讓我一下子有點緊張起來。
沒有出入口,不就意味著我被狐狸封閉在了這個地方?
而封閉等於囚禁,所以,之前我對狐狸所做的種種猜測難道都是錯誤的,他突然從北京悄無聲息返回萬彩山莊,趕在我和素和甄成親之前把我帶走,目的根本就不是為了搶親,而僅僅是為了綁架。
綁架萬彩山莊莊主唯一的女兒燕玄如意。
但,原因卻又是為了什麼?
狐狸既不缺錢,也不是個瓷器愛好者,更與燕玄家無冤無仇,亦不需要靠燕玄家升官除非,他這麼做是為了針對某個人,譬如即將迎娶燕玄如意的那個男人。
這麼一想,突然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明白了,為什麼在我的世界裡,素和甄和狐狸間的關係看起來那麼詭異,並充斥著一股觸手可及的暗湧波濤,甚至趁狐狸不在家時,他強行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來,說是要讓我親眼見證些什麼。
如此看來,一切問題的開端,難道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麼?
剛琢磨到這裡,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叮噹一陣脆響,我忙轉過身,就見前方原本空蕩蕩的蓄泥池邊多了個人。
修長身影背對著我,靜靜坐在池邊,好像在那兒早就坐了很久似的,他低頭有一搭沒一搭撩撥著池裡的清水。
姿態真美。
一眼看去好像懸空在黑暗裡一幅素淨溫婉的畫,偏偏披著一身紅衣,露著半肩,放肆張揚得好似黑暗裡灼灼燃燒的烈火。
有句話怎麼形容來著真真是撲面而來一股狐騷味兒。
濃烈得即便看不清他的臉,仍是讓我一眼辨認出來,他是狐狸。不是故作清冷故作優雅的碧落碧先生,而是那個嘴上缺德的,心眼兒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