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跟著爺爺住在山上的老房子裡,她會跑,會跳,會自己跟自己做遊戲,空蕩蕩的屋子裡經常被她的笑聲充滿,但是她不會說話。
沒有人跟她說話。富人云集的景春山路上,陸家的舊別墅是個被遺忘的角落,除了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們送生活日用品的人之外,沒有人來過這裡。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爺爺,爺爺是啞巴,他是陸家的老傭人。
四歲那一年,老房子裡終於來了人,那時她正一個人在院子裡玩泥巴,看見陌生人,興奮地撲了上去,髒兮兮的小手在那人白色的褲子上抓出幾道醒目的汙痕。她當然還不理解爺爺臉上出現的誠惶誠恐,也不知道為什麼陌生人在聽到她的“咿咿呀呀”聲後皺起了眉頭。
她只知道,三天之後,老屋子裡又來了一個溫柔的阿姨,阿姨說:“你叫陸路,你得學說話。”
六歲。
教給她語言和啟蒙知識的阿姨陪伴了她兩年。六歲的陸路不但學會了說話,而且據阿姨說,她比任何一個同齡的小孩說得都好。
阿姨後來都沒有來過,因為陸路終於上小學了。她知道上小學就意味著可以跟許多許多的小朋友在一起,為此,開學前的那個晚上,她興奮得一整夜沒睡。
小朋友們都對沒有上過幼兒園的陸路感到奇怪,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新鮮,什麼都覺得好玩,任何一件小事情都可以讓她開心不已……當然,更讓大家印象深刻的是她可怕的話癆,她對說話狂熱的愛好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頭皮發麻,老師們都沒有見過有著如此強烈的傾訴欲和表現欲的孩子,彷彿急不可待地想要把一生的話都說完。
開始的時候老師也單獨找她談心,試圖告訴她上課的時候說話比講課的老師還大聲是不對的,但幾次批評教育的過程中她都興高采烈地與老師有問有答,慢慢地,也就沒有哪個老師願意再讓她享受這種樂趣。也不是沒有找過家長,每次來的都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人,偏偏又是個啞巴,只知道不住地彎腰致歉,完全無法溝通。期間也有似真似假的傳言,說這小小的女孩大有來頭,管不了她,也就只有由得她去。好在陸路天性樂觀善良,精力充沛,就連身邊的人也容易被她的快樂感染,所以雖然讓人頭疼,但上至老師,下至同學,也不過是對她又愛又恨罷了。
陸路的六歲,感覺世界實在太過美好,雖然老屋裡陪伴她的依舊是越來越老的爺爺,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十歲。
陸路五年級,朋友越來越多,她依然喜歡說話,喜歡笑個不停,但已不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地傾訴,也許她知道一生還長,還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說。
開學不久的一堂語文課,老師要求同學們上臺做口頭作文,陸路第一個舉手,老師不忍見她在座位上躍躍欲試心急如焚,只得允許她率先上臺。她個子小,比講臺高不了多少,站在講臺上後兩眼發亮地等待老師的命題。
“你的口頭作文題目是《我的家人》。”老師隨口說道。
一向滔滔不絕的陸路站在臺上張口結舌,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的時候,她面帶困惑地問老師:“什麼是家人?”
臺下的同學一陣鬨笑,老師也強壓住嘴角的笑意,回答道:“家人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爺爺奶奶、叔叔阿姨……”
陸路怔怔的,“我只有個爺爺。”
“爺爺就是你爸爸的爸爸呀!”老師解釋。
陸路搖頭,她沒見過爸爸,但她知道家裡的爺爺一定不是爸爸的爸爸,她和爺爺一點都不像。
她在同學們的小聲議論中走下臺去。
番外二馬路天使(2)
放學的路上,她問同學張家明,“你有家人嗎?”
家明說:“我當然有,我們家一大家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