膩的汗水和淚水……
那是兩分酒,三分藥,摻入五分絕望造出的極樂。
東方既白,晨露未晞。
身無分文的我們被鴇母不留情面地趕出門時,平陽城最勤懇趕早的匠人還未開張。
我拖著沉重的身軀,脹痛著頭腦,跟隨同樣頹唐不堪的司馬熾在灰濛濛的大街上逶迤行走,二人之間始終若即若離地落開兩步距離。
行過主街,行過石橋,行過英渠,一路上只有尷尬的沉默。我低頭試圖撫平皺巴巴的衣裙,一面絞盡腦汁:縱慾過後,應該說些什麼?
“昨夜,郎君還滿意?”太風塵。
“昨夜,我很開心。”太羞澀。
“昨夜……”
我面紅耳赤地晃了晃腦袋,覺得無論如何不能以“昨夜”開首。
“呵呵,你的頭髮亂了。”
“醉月居的嬤嬤太小氣,下次再不去了!”
……
怎麼想,都與“昨夜”脫不了干係。
我苦思無果,只好抬頭看風景。原來不知不覺,我們已行至遠郊,丹餘山霧氣空濛,有不畏寒的鳥兒低低掠過,發出號聲低啞。山前百頃竹林搖擺有致,譁然作響,一派冷徹氣象。我渾身一個激靈,忽然覺得寒意入骨,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低頭呵氣揉搓著雙手。
我只顧著低頭,沒有發覺司馬熾已然停步,直到額頭驀地撞上他後背,才捂著頭錯愕抬眼。
從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對自己說,自作多情要不得。據晨起察言觀色,此時他若撫著腦後淡笑道:“抱歉,昨夜藥迷心智多有冒犯,你別放在心上。”我也絲毫不會覺得驚訝,也許還能“哈哈”乾笑兩聲,答一句“好說好說”。或者以司馬熾一貫翩翩君子的作範,也許會說“放心,我會對你負責。”雖然名義上我們已是夫妻,我不知該如何再被他負責一次。
正因為我對他、對自己所抱的希望如此渺茫,他之後所做的舉動才會讓我那麼感動,差點泣涕漣漣。
他伸出手,緩緩將我牽進他披著的外氅中。眼前一霎灰暗,我愣愣地貼在他懷裡,感受他的雙臂環繞,從頭至尾覆著我的白皮毛大氅傳來他的體溫和安然的香氣。
呼嘯的風聲戛然而止,萬籟岑寂中只聽得見自己誇張的心跳聲。我低頭輕輕抵在他胸口,因為屏息太久而有些目眩。我小心翼翼地呼吸著,想象此時若有人行過,看見司馬熾鼓鼓囊囊的外袍,一定會覺得怪異吧。
唇邊逐漸綻開微微一笑,然後抑制不住地變成露齒的傻笑。
好像都沒關係了,什麼思而不得,什麼愛恨糾葛。從一開始,我們就不過是亂世裡的逆旅之人,風霜撲面,踽踽獨行。而後於風間雪裡偶爾結伴,同行一程,所念的是彼此身上的一點暖意。說到底,阿熾你也一直很寂寞吧。
就算只是這樣,那就這樣吧。
“啊,下雪了……”
我從他懷裡探出頭,驚喜地看見天空開始飄雪,星星點點。
“嗯。”
他抬起頭,眼中的笑意清冽似翠竹沾雪。
我伸出手,讓細雪柔弱地從指間穿過,或落於掌心,來不及剔透便化為無形。
劉家一向奉老莊之道,不信鬼神。可那天,我生平第一次希望確有漫天神佛有知有靈。如果一生只祈一願,能不能將時間,停在這一刻?
之後近月的時日裡,我與他在雲林館沉湎於酒色迷離,時而混雜五石散的虛無逍遙,幔帳重重,纏綿尋歡之狀,想必與平常夫妻的閨房之樂無異。姑且可以“我們很恩愛”一言蔽之。
直到很久之後,當我終於能心平氣和地回視那個緋色的二月,曾以為的“恩愛”之外,分明籠著一層慘淡的無望。也許那時的我們或多或少都感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