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天冷了,快來喝口熱茶,驅驅寒氣。”
範苦竹走過來坐在一張大圈椅上,端起茶杯,先撮唇將浮在杯麵上的茶梗輕輕吹開,然後才淺啜一口,舒適的長吁一聲。
搓著手,歐陽淳道:“茶味怎麼樣?還不錯吧?是上個月才託人稍來的碧竹茶……”
範苦竹深沉的道:“用什麼竹子製茶都好,只不要用苦竹。”
歐陽淳失笑道:“四師兄真會自己調侃自己,苦竹製茶,如何下嚥?”
範苦竹不似笑的一笑:“生若苦竹,更是苦多甜少,越往上長,越是艱澀……”
急忙打了聲哈哈,歐陽淳陪笑道:“再過一會咱們就開飯,四師兄,今晚上我備得有鳳雞、薰腸、醬肘子,另外大蔥白也洗淨切好,正配烙餅,要是你高興呢,弟弟我陪你喝兩盅……”
範苦竹道:“辛苦你了——老五,你嬸子不在家?”
這一問,歐陽淳不由發起牢騷來:“我嬸子也真是毛病,她一個遠房侄女嫁在北邊留良坡,這幾天快生產了,她非趕著去照顧不可,三杆子撈不著的一門親戚,虧她還這麼個熱絡法;
人老了就犯固執,怎麼勸也勸不聽,咳,這種鬼天氣,送了她去,少不得還要再接她回來……“
又啜了口茶,範苦竹道:“老人家嘛,總要多順著些,何況還是你當今世上唯一的尊親。”
歐陽淳連連點頭,卻若有感觸的道:“四師兄的話我會記得……四師兄,我看你好像心事很重,眉宇老是緊鎖著,一個人坐在那裡發呆;有什麼想不開的,何妨跟弟弟我說說,不一定也能給你出個點子,至少亦可分擔分擔你的難處。”
範苦竹低沉的道:“這是我個人的事,老五,這是一抹情稟上濃重的陰案,心靈的深刻創痛,沒有人能夠替我分擔;自己的委屈,又如何攤割給不相干者來承受?”
歐陽淳訕訕的道:
“我是你的同門師弟,四師兄,可不是不相干的外人啊……”
範苦竹的眼底掠過一絲痙攣,道:“老五,你沒有了解我的意思,人活著,總會遇上一些必須由自己單獨肩負的事,譬如說,至親之喪,家庭變故,其血滴心頭的痛楚,除了當事者,任誰也無法承代……”
歐陽淳苦笑道:“四師兄,我不大懂……”
範苦竹戚然道:“不懂最好,懂了煩惱更多。”
歐陽淳小心的道:“你好像對誰有什麼怨恨,對某件事十分不滿……我說不上來,總之感覺上像是這樣,四師兄,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範苦竹道:“我不想談這些,老五,我心裡很不寧靜。”
歐陽淳趕忙一疊聲道:“好,好,不談這些,不談這些,四師兄,只要惹你煩躁的事,咱們都不提;趕明天一大早,我就出去找小童,另外也把四嫂接過來,四師兄,提到四嫂,你該不會那麼膩味了吧?”
面頰抽搐了一下,範苦竹的臉色變為蒼白:“老五,晚飯時我想喝點酒,不妨多燙上幾壺。”
歐陽淳笑呵呵的道:“四師兄興致來啦?其實這種天氣最適宜喝酒,任憑四師兄喝多少都行,我這裡存著好幾壇二十年以上的陳釀‘女兒紅’,香醇美妙得緊,我陪四師兄喝!”
端起茶杯,範苦竹注視著杯中剩下一半的殘茶——半溫的殘茶,浮沉的葉梗,這就是人間世?
觀看著範苦竹的神態,歐陽淳謹慎的道:“四師兄請寬坐,我到後面弄吃的去——”
範苦竹默無反應,只是凝望手中的茶杯,他那鷹眸似的雙眼微眯,削薄的嘴唇緊閉,其專注之情,彷彿茶中便有大千世界。
範苦竹醒來的時候,業已是大天光了,只覺得頭痛欲裂,全身痠軟無力,胸膈間有著極為難受的飽脹,就連打個嗝都泛著酒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