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抱著桑棠,躺在另一邊一片狼藉的雪地上,衣袍和長髮都散著,寬袖下露出已成白骨的手。
一頭烏髮,原本略有銀絲,這幾年調養得好,都已轉黑。此刻卻又成了全白,如一抔雪落在沙土之間。
他神色很平靜,也並沒有衰弱之態,依舊光潔的臉上,反而眉更青,唇更紅,深豔都麗,不似真人。
他身邊桑棠蒼白如雪,眉目也是寧靜的,宛如沉睡,唇角噙笑。
端木不看任何人,只端詳著桑棠的臉,道:“你不想我死。我知道。”
頓了頓,他道:“可你不知道,我不願獨活。”
他撫了撫桑棠的臉,替他將微亂的發理順,自己則撥了撥散亂的白髮,笑道:“這下沒人給我梳頭了。”
想了想又道:“白頭髮怪難看的,你沒看見也好。”
鐵慈示意人上前扶起他,他懶懶道:“滾。”
又道:“你留下。”
萍蹤等人擔心地看著鐵慈,都怕這大佬瀕死心氣不順,一著把鐵慈給殺了。
鐵慈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她目光在人群中掠過,壓下心中的焦灼和不安,轉頭看向端木。
“我們就葬在這裡。”端木道,“合葬,你懂的。無須立碑,無須墳塋,無須任何陪葬,我不要以後被亂七八糟的人踏在我們頭上,更不希望因為太有錢,墓被人掘了。”
“是。”
“周圍劃出百里,包括我們住的那個院子。除了桑若那一族的人,從此不許任何人進入。”
“好。”
“桑棠很喜歡桑若,你要照顧她和她的族人。”
“朕會交代丹野此事。”
端木這才睜開眼,看了鐵慈一眼,隨即便轉開眼光,道:“別欠債,欠了債,最後總要還的,不是拿錢,就是拿命。”
鐵慈無言以對。
端木又上下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端木,眼神裡露出一點古怪的意味,隨即他淡淡哼了一聲,道:“慕容翊坑得我們好苦。”
到此時,也便明白,無論是提供天賦之能之士供他復刻,還是桑棠和桑若的相識,都是那個心機深沉惡毒的慕容翊的手筆。
他就沒說錯,慕容翊這人,怎麼會有好心?
鐵慈垂下眼,心想慕容翊自幼艱難,待世事心性寒涼,他對誰,都是先當敵人看待,將防禦做到極致的。
他未必就知道師父的來歷和她要做什麼,卻早早就開始提防準備。
破鏡城也好,端木桑棠也好,都是他留的後手。
他給端木喂天下異能,給桑棠留下羈絆,未必是為了對付師父,只是他假想中若有一日面對無可抵抗的力量,該怎樣掙扎於噩夢中求一線生機。
最後,他贏了。
於不可能中,掙出了天地光明。
只是,這是要以端木桑棠性命為代價,甚至要以無辜孩童為引。
他知道她做不到,所以他不說,自己來。
鐵慈心緒複雜,口齒伶俐的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端木卻譏嘲地笑了一下。
“我們三狂五帝,在他眼裡是什麼?”
“可供利用的工具,可供玩弄的小丑?可供逃生的踏腳石?”
鐵慈沉默一會,道:“前輩,我知道您心氣不平,慕容說到底是為了朕,他所做的一切,都算是朕做的。您要打要殺,要任何補償,朕都接著。”
“還挺情深意重的。”端木嗤笑一聲,“對,他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所以讓我的桑棠死了。”
鐵慈的心沉了下去,轉頭對窩裡海的底層看了一眼。
“他不擇手段要你活,我憑什麼成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