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一眼就看見了滄浪亭裡的一抹豔色。在銀裝素裹的世界裡,堆在石桌上似火的紅梅尤其惹眼。
水白色廣口瓷瓶中,已經橫斜反側地插著數枝寒梅。司馬熾束著白羽冠,一身雪色長袍立在一旁,正神情貫注地剪枝插瓶。微風吹得白羽輕顫,手中一枝梅映起紅光,我不由想起誰說過的,男子在認真時最好看。
就算是令人倍感寂寥的冬日,他也能不慌不忙地沉浸在這些無謂的雅趣裡,我深感佩服的同時,還有些嫉妒。因為此時的自己,十分不爭氣地想找人說說話。
畢竟是自己誤會他見死不救,豁達一點,先道歉吧!
這樣想著,我走進滄浪亭。
司馬熾抬頭投來的眼光並沒有停留太久,又低頭擺弄起來。
“好看嗎?”語氣裡,是並未料到的暖意。
“好看。”我點了點頭,彷彿是受了雪景的感染,說話也情不自禁地輕柔起來,生怕打破了這一世界的靜。
正在踟躕如何開口,他站直了身體,笑道:“那日忽然發怒,是我小氣了,對不住。”
想道歉的人忽然被道歉,該如何反應?
我頓了頓,緩緩在石凳上坐下,將左腳疊放在右腳上,然後伸手將襦裙提起、撫平。
“是啊,那天我真的被嚇了一跳。不過不要緊,我很大度,不會放在心上。”
對上他輕笑的眼神,心虛愧疚之情從背脊後涼涼升起。
“咳咳……其實那天,我也有不對。講了那些話,讓你傷心。”
他許久沒有說話,靜靜地將一枝梅花插入瓶中,又往一邊挪了挪。
“永嘉之亂中,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嗎?”
雖然勉強帶著淺淺笑意,聲音裡卻透著清晰的悲涼,還有無奈。
“僅洛陽一城的宗室、士族,三萬餘人。擄殺、殉國、離難……白骨蔽路,哀嚎遍野,慘烈的光景,恍若阿鼻地獄。”
剪枝的手難以自抑地顫抖起來,在這寧靜的陽春白雪之間回憶當初的動盪血腥,是不是更殘酷?
我不自覺地攥起了雙手,想到新興城破時,我們也有過一段短暫的漂泊,因為祖父的庇護,一家人才未逢禍事。司馬熾看見的,一定比我所見慘烈萬倍。
“可你一定更想不到,洛陽城破前的晉王宮是什麼樣子。”
他平靜地望著飄雪,喃喃道:“皇族冷漠呆滯,朝廷人心思變。宮垣殘敗,宮人相食……”
“那一定是世上,最荒謬的皇宮。”
“宮門大開的時候,宮人爭相出逃。也許,那才是他們的解脫吧!在宮外,還有一線生機,比守著一座死城強得多。”
“最可笑的,是那些殉國的人。這樣殘敗的國,無能的君,何嘗值得呢?若是我這一國之君恬不知恥、毫無氣節地活著,他們是否就會知道,在這亂世裡,自己的命遠比什麼忠君愛國重要?因為沒有保護好他們的君國,真的不值得。”
冰天雪地裡,這些話像一盆冰水澆得我渾身發冷。史說,無幽厲之釁,卻有流亡之禍。對司馬熾來說,最難以承受的也許不是流亡之禍,而是千萬無辜臣民死於非命的沉殤。
“出宮之時,我握住蘭璧的手,約定往後無論命運如何,生同衾死同穴。不曾想命運卻是,一轉身,再也看不見她……”
從沒有像現在這樣遺憾,自己天生不懂如何安慰人。他如此難過,我卻笨嘴拙舌得連一句“我也很難過”都說不來。我不是他,他的心痛是我永遠無法切身體會的,這種時候,什麼安慰的話大概都會顯得輕飄飄。
記得幼時,小哥哥被祖父訓斥,我陪他坐在半月門口哭了半天,愣是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末了,只是默默地從身上摸出幾顆梨花糖,自己嘴裡塞了一顆,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