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酒,真失禮……”
我笑了笑,正想說無妨,她卻繼續說:“因為有些話,若是不喝醉,我說不出口。”
其實,當時我自私地希望她永遠都不要說出口。
我知道,過往這些年,她也一直以為會嫁給我。勉力苛求自己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定要端方淑雅,定要妥帖無失,以期有一天成為無可詬病,眾人景仰的王妃。過去一年,就算我因為蘭璧刻意疏遠她,她也一直克己復禮,並無多言。只是偶爾相見時靜靜投來的悠長目光,我才發覺,她對我的情意也許遠比我想的深。
“阿熾,不要娶她好不好?”
剋制的音調有些顫抖,眼中盈盈的淚光仿若天上星子,頹然自失的模樣,我從來沒見過。
“一定,不能是我嗎?”
我看著平日恬淡溫和的她無法自持地淚如雨下,卻什麼也做不了。不喜歡一個人,也如喜歡一個人一樣,一點辦法都沒有。我的難過,比不上她;我的心痛,亦比不上她。若是皇兄們,大概會溫柔地扶她起來,抱在懷裡,幫她拭淚。可是那時不知為何,我什麼也沒有做,什麼也沒說。
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說著便要起身。
“你就這麼狠心?”她有些驚訝,看著我的眼神愈加幽怨。
“若是我說,‘不如嫁我為侍妾’,你會不會好受些?”
四周蟲鳴聲忽然一滯,彷彿被抽走了最後一點力氣,阿容的臉毫無血色。
原來年少時,對不喜歡的人,真的可以這樣殘忍。也好,這樣,她大概就會發覺自己一片芳心錯付了吧!傷之彌深,愈之彌堅,那時的我這樣想。
“給一個不喜歡你的人當侍妾,空閨獨守,明燈長夜,恐怕才更痛苦吧?”
“以後,你總會遇見真心愛你的良人,願意將你捧在手心,不讓你受半點委屈。只是那個人,不會是我。”
她伏在案上低泣,我轉身緩緩踱開。
“如果我說願意呢?就算是當侍妾,如果我說願意呢?”聲音裡,有近乎絕望的嘶啞。
阿容,你真的不必如此。
“那,你就不再是我認識多年的阿容。”
那一夜,她在洛河邊哭了很久。我立在遠處,一直到家僕扶她進馬車,回了羊府,才敢離開。熟識多年,那時我真心希望,她以後能有個好歸宿。
我與蘭璧大婚之後,依例便要前往封地豫章。臨行前,我曾問她,此去路途遙遠、音信杳然,可會想家?蘭璧站在我身前,伸出一指在我心口處一點,“這裡,就是我的家。”我一愣,她說罷彷彿也覺得害臊,嗤笑一聲把頭埋進我懷裡。我朗笑著攬她入懷,心想此生何幸,得蘭璧相攜一世。
八王之亂中,我與蘭璧避世豫章,謝絕門客,一心研史。誰都沒有想到,皇室權力爭鬥終了,最無心權勢的我卻成了繼承皇位唯一合適的人選。
此時的大晉風雨飄搖,積貧積弱,內有蕭薔之禍,外有五胡建權,民間忽遭瘟疫災荒。受封皇太弟那天,我憂心忡忡。閒雲野鶴的日子,就要到頭了麼?蘭璧卻撫著我手道:“若是你,大晉也許還有救。洛陽也好,豫章也好,不論哪裡,我永遠陪著你。”
二十四歲那年,我登基為皇。大赦天下,廢除誅滅三族之刑,輕徭役,薄稅賦。議政論策,衝素勤勉。
我盡力了,可還是沒有保住我的國,甚至,沒有保住我的蘭璧。
在雲林館的每一夜,我都會夢見與蘭璧分別時的情形。
人潮湧動,我在眾臣的簇擁下登船。慌亂間,與蘭璧牽著的手乍然斷開。我回頭,船已經離岸。船與蘭璧之間擠著許多難民,她衝著我笑了笑,喊道:“在前邊等我,我隨後就到!”此生最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