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噌地跳開了,恐懼地望著父親,恰如父親恐懼地望著狗群。父親問道:“你怎麼了?”光脊樑說:“仇神,仇神,我的肩膀上有仇神。”沒有聽懂的父親不解地搖搖頭,從馬背上取下行李,又給馬卸了鞍子摘了轡頭,讓它去山坡上吃草,自己提著行李踏上石階走到了碉房門口。他在門前站了一會兒,正要敲門,就聽光脊樑的孩子一聲尖叫,驚得他倏地回過頭去。父親看到光脊樑的臉一下子變形了:夕陽照耀下的輪廓裡,每一道陰影都是仇恨,尤其是眼睛,父親從來沒見過孩子的眼睛會凸瞪出如此猛烈的怒火。
不遠處的草坡上,一溜兒站著跟隨父親來到西結古的七個孩子和那隻雄獅一樣的名叫岡日森格的大黃狗。父親很快就會知道,“岡日森格”就是雪山獅子的意思,它也是一隻藏獒,是一隻年輕力壯的獅頭公獒。
父親用半通不通的藏話對光脊樑的孩子說:“你怎麼了?他們是上阿媽的孩子。”光脊樑的孩子瞪了他一眼,用藏話瘋了一樣喊起來:“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媽的仇家,獒多吉,獒多吉。”
藏狗們立刻咆哮起來,爭先恐後地飛撲過去。七個上阿媽的孩子落荒而逃,邊逃邊喊:“瑪哈噶喇奔森保,瑪哈噶喇奔森保。”
岡日森格掩護似的迎頭而上,轉眼就和一群西結古的狗撕咬成了一團。
父親驚呆了。他第一次看到狗類世界裡有如此激烈的衝撞,第一次發現狗類和人類一樣首先要排擠的是自己的同類而不是異類。所有的藏狗都放棄了對七個上阿媽的孩子的追咬,而把攻擊的矛頭對準了攔截它們的岡日森格。
岡日森格知道局面對自己十分不利,只能採取速戰速決的辦法。它迅速選準目標,迅速跳起來用整個身子夯過去,來不及狠咬一口就又去撲咬下一個目標。這種快節奏重體力的撲咬就像山崩,它撲向誰,誰就立刻會滾翻在地。但西結古的藏狗似乎很願意自己被對方撲倒,每當岡日森格撲倒一隻,別的藏狗就會乘機在它的屁股和腰肋上留下自己的牙印,牙印是冒著血的,迅速把岡日森格的屁股和腰肋染紅了。
更加嚴峻的現實是,岡日森格撲翻的所有藏狗沒有一隻是身體壯碩的大狗,那些大狗,那些虎豹獅熊一類的野獸,站在狗群的外圍,連狂吠一聲的表示都沒有。它們在觀戰,它們似乎不屑於這種一哄而上的群毆戰法而保持著將軍般的冷靜,或者它們意識到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來犯者就會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就傲慢地沉默著。而對岡日森格來說,讓一群比自己矮小的藏狗和自己打鬥,幾乎就是恥辱。更加恥辱的是它打敗了對方,而流血的卻是自己。這些藏狗不是靠勇武而是靠投機靠群集的力量正在使它一點點地耗盡力氣和流盡鮮血。
岡日森格改變戰法了。當又一隻藏狗被它撲翻而它的屁股又一次被偷襲者戳了兩個血窟窿似的牙印之後,湧動在血管裡的恥辱讓它做出了一個幾乎喪失理智的決定:它繞開了所有糾纏不休的藏狗,朝著那些身體壯碩的大狗衝了過去。它知道它們跟自己屬於同一個狗種,那就是令狗類也令人類驕傲的喜馬拉雅獒種;知道喜馬拉雅獒種的這些驕子才是西結古狗群的領袖,能跟自己決一死戰的應該是它們而決不是吠繞著自己的這些小嘍�。它相信自己能夠殺死它們,也相信自己很有可能被它們殺死,但不管是殺死它們還是被它們殺死,它所渴望的只應該是一種身份相當、勢力相當、榮辱相當的藏獒之戰。
西結古的藏獒沒想到岡日森格會直衝過來,而且一來就撞倒了一隻和來犯者一樣威風凜凜的獅頭金獒。藏獒們吃驚之餘,嘩地散開了,這是撲過去迎戰來犯者的前奏。但是它們都沒有撲過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