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越知道已經被桑充國識破,只得點點頭,道:“我來找長卿,是有件事情轉告。”
桑充國靜靜地望著石越,他已經隱約感覺到了點什麼。
石越感覺喉嚨有點乾涸,他避開桑充國的目光,儘量裝做若無其事地說道:“皇上已經決定,令岳將拜侍中、平章軍國重事。”
桑充國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才明白過這話裡的意思。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畫,輕輕將筆擱下,這才抬起頭,臉上已有勉強的笑容,“我知道了。”說完,默然一會,又道:“這不是唯一的原因吧?”
石越默默點了點頭。
桑充國把頭轉向窗外,木然看著外面的雪地,半晌,才自失地一笑,道:“當日我實是不想做天子師的,但做了這一個多月的資善堂直講,卻又有點捨不得了。”石越才想安慰兩句,嘴唇翕動,桑充國已轉過身來,看著石越,笑道:“不過交給程先生,我也是放心的。子明如今雖已貴為宰相,可要煩心的事,比我可要多得多。”
石越無奈地笑了笑,卻聽桑充國又說道:“不過,雖然如此,我卻還有個不情之請,想要子明幫幫忙……”
“長卿但管說。”
“白水潭自我辭職後,教授聯席會議推舉孫公(孫覺)代任山長之職,但孫公雖然不到六十,身體卻不是太好。子明也是知道的,大程先生病重,範公(範鎮)也已經回鄉了,小程先生又做了資善堂直講,明理學院雖然人材濟濟,但要說聲望能令兩院教授皆服膺,只怕還要假以時日。而格物院,只怕一百年之內是不可能做到山長的……”
“長卿不可以繼續做山長嗎?”石越已聽出他話中之意,不由略感奇怪地問道。
桑充國默然一會,笑道:“我只打算回《汴京新聞》。”
石越凝視桑充國,好一會才恍然大悟。在歷史上,雖然理學起源於北宋,但終北宋之世,都只能算是個影響力不大的小學派,主要依靠私人講學來與延續自己的學脈,其聲望則只能依賴於個別傑出的學者。但在這個世界的熙寧十七年,藉助白水潭學院的影響力,二程在吸收融合了石學的許多觀點後,已經一躍而成為一個很有影響力的大學派,其學生之多,在白水潭明理學院,完全足以與石學分庭抗禮。桑充國顯然已經知道了程頤的學生們對自己的彈劾,如果他回任白水潭山長,即使不在白水潭內部引起爭議,在日後處理事務時,也將是一顆定時炸彈。
“那長卿想請誰來當山長?”
“不是我,是大程先生。一個月前,蘇子容還在獄中,大程先生便和我說過,蘇子容是當今少有的全材,論文章經義,明理院無出其右者;論算術、天文曆法,乃至機械、藥理,他也在格物院開過講,那也是眾人所心服的。只不過以往蘇子容是要入閣拜相的,我們也請不動他。象當年,範公、孫公,甚至是大程先生自己,若非仕途受挫,絕意進取,也斷斷到不了白水潭。但若當立功無望之時,那才傑之士,便會想著退而立言。大程先生給教授聯席會議諸先生寫了一封信,倘若蘇子容平安無事,那便做罷;倘若他獲罪被貶,趁他灰心絕望之時,白水潭當要設法延致。孫公身體不好,已經幾番想辭職返鄉,不瞞子明,幾天之前,我就想著如何請蘇子容來白水潭當山長了。只是倘若沒有皇上的旨意,卻怕蘇子容不敢來……”
“長卿的算盤倒打得精。”石越不由得笑道,“皇上的確是很惱他。不過,倘若你們能請動蘇子容做白水潭的山長,我便也能說服皇上許可他致仕。”當年程顥不過是低階官員,本來當官的意願也不強,棄官便棄官了;但蘇頌卻已經是朝廷重臣,雖然因罪獲貶,仕途遭受重挫,但石越如今已貴為宰相,二人私交甚好,蘇頌豈能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石越怎麼也不相信白水潭能勸動他致仕,去當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