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時便有籍田之禮,不過後世天子籍田,不過做做樣子,哪裡知道耕種之辛苦與可貴……”
“長卿小時候便下過田地勞作?”石越笑著反問道,見桑充國語塞,又笑道:“其實我也覺得讓小孩子天天背《千字文》、《蒙求》極沒意思的……”
桑充國卻聽出了石越的言外之意,連忙搖頭辯解道:“子明以為我讓兩位殿下玩物喪志了?不然,不然。兩位殿下其餘聰明得緊,《千字文》、《蒙求》之類,早就背得極熟,連《論語》、唐詩都可以背不少了;算術也學得極好,只是寫字上、繪畫上還要花點功夫,不過我是以為象兩位殿下的身份,琴棋書畫這些東西,倒不必學得太好,太好反而壞事……兩位殿下到底還小,和他們講《論語》、《孝經》,他們也聽不懂,反覺無味,倒不如多見識見識在深宮裡見不著的東西,正經功課,其實半點也不曾耽擱的。”
石越見他說得神采飛揚,想起自己的來意,竟有點不知道要如何開口了,只好乾笑道:“如此真是國家之福。”
“的確是社稷之福。”桑充國也笑著肯定道。
“不過……”石越遲疑了一下,到底還是開口說道:“我覺得真正的社稷之福,不在於此。”
“哦?”桑充國終於察覺到了石越的異常。
石越在桑充國對面坐下來,望著桑充國,說道:“一直以來,我們這些所謂的‘士大夫’,耗盡一代一代人的畢生精力,其實不過是想要尋找一個答案——如何才能讓國家長治久安,百姓永遠可以安居樂業?”
“不同的人,會從不同的地方才尋找答案。有些人寄望於歷史的經驗,有些人寄望於聖人留下來的經典,有些人想從天地自然之規律中尋找蛛絲馬跡,有些人乾脆靠自己的玄想,還有些人什麼也不相信,寧可讓自己成為經驗的一部分……”
“那子明又屬於哪一類?”桑充國也坐了下來,笑問道。
“我更相信經驗。”石越坦白道,“歷史的經驗也罷,現實的經驗也罷。和我講千萬種道理,不如擺上一樣事實。”
桑充國笑道:“我欲載之空明,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不過子明之眼界,卻非止於經驗,這麼說難以為令人信服。”
石越搖搖頭,笑道:“其實也逃不脫的。”他不欲多說這個問題,便又繼續說道:“要找到治天下的辦法,先要明白國家的興衰是由什麼東西決定的?”
“依我看,決定國家興衰者,可能不止一樣。國君之明暗,大臣之賢不肖,禮制、法令、制度之完備,都是極重要的。”
“長卿說得不錯。但我以為,這些依然難保長盛不衰。”石越笑道,“君明臣賢,與禮制、法令、制度之完備,其實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每當君明臣賢之時,禮法、制度往往也較為完善;而完善的禮法、制度,同樣也可以延續著君明臣賢的狀態。但過得兩三百年,再好的禮法、制度,也會被破壞殆盡;明君賢臣,轉眼便彷彿絕種了一般……”
“萬物有陰陽之道,只盛不衰的事情,原本便不存在的。”桑充國不由笑了起來,“子明以前說過,一代人只能管一代人的事。倘一代人能造就二三百年的盛世,還有什麼不滿足麼?子明方才還說只相信經驗,難道子明便見過有什麼東西能逃脫過盛衰輪迴?”
石越頓時被桑充國問得啞口無言,在他所知道的人類歷史中,的確不曾存在過這樣的事情。
他原本不過是想委婉地勸說桑充國將有限的人生放到“更有意義”的事情上去,培養未來的皇帝這種事情,其實沒有那麼重要……但這個時候他才猛然醒覺,對於士大夫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答案,他知道得並不比他們多多少。
卻見桑充國意味深長地笑道:“子明找我,當不是想說這個吧?”